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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19 14:56:18瀏覽868|回應0|推薦0 | |
民國十九年六月三日上的《申報》(本埠增刊)上,發表了汪倜然的兩則書評,其中一則就是對褚問鵑(當時筆名張問鵑)的短篇小說集《女陪審員》的介紹,全文如下: 我們發現了兩位女作家,一位底處女作是小說集,一位的處女作是詩集。雖然都是薄薄的小本子,但卻都是能使讀者感到像發現美妙的新境地般的喜悅的。這兩冊小本子固然并不能使人十分滿意,但處女作有了這樣的成績,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 我們先說那本短篇小集《女陪審員》,對于這本小說集,我們簡直只有贊美,尤其是要贊美這位女作家和其他女作家不同的地方,這不同的地方是在于寫小說底的手法上。我們都知道,寫小說的女作家已很有幾個了,但是她們的作品完全是同一個面目的,都是以所謂“細膩的心理描寫”見長,而所謂“細膩的心理描寫”者又大都是這幾位小姐們在“雅興勃發”之際,信手寫來的本人在本種時期的心理,因此寫得不但不厭其詳,而且頗有難分難舍之概,所以不必寫出來的心理也寫了進去,可以寫得簡潔點的也喜歡說得仔細些,因此女作家們底作品大多不經濟,而且心理描寫越細膩的就越不經濟,于是故事沉悶而篇幅冗長,其結果,除了細膩而外無其他長處,除了心理而外無其他內容。自然,這也是天地間的自然現象之一,因為女性的說話總不大經濟些,而且對于本身底生活總較為注意些,所以竟似乎除了大寫其自己、大寫其心理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但小說到底是小說,好比一個人胖點瘦點倒不要緊,但總得有皮有肉有骨頭。假如我們把一篇小說寫得細膩到亂七八糟、眉眼不清,那就好象一個人只有三根骨頭,混身都堆滿了肉,不但癱倒了站不起來,簡直是半分像人,九分半像鬼怪了。所以那樣的小說實在都是發育不完全的畸形兒,雖然可以算在小說之中,但決不能算作完美的小說,更不值得拿它捧起來拾在肩膀上,到處去賽會游行。然而在事實上是,女作家們雖則老是愛產生一些畸形兒的的作品,但在有嗜癡之癖的先生們看來,卻都是天仙美女,空前杰作。當然,我們并不敢說女作家們產生不出好作品,天地良心,那是我們萬萬不敢的。但我們覺得,假如她們肯慢慢的產生她們的作品,在創作之際,多加剪裁,同是對于旁人底生活多加一點注意,我們相信她們必定會寫出好的作品來。可是,似乎大多不耐煩這樣做,所以我們始終看看那種結構松弛敘述冗沓的小說的福氣。 這原是咱們中國“中國作家”的老脾氣,寫短篇小說一定要寫得像一部長篇小說,決不肯寫得像一篇短篇小說。寫長篇小說呢,又一定要寫得像幾篇短篇小說,決不肯寫得像一部長篇小說。這種辦法雖似不妥,但卻巧妙非常,因為唯期如此,才能既像這又像那,于是只要寫一篇東西,就可以又像長篇小說又像短篇小說,又像詩(某人底的小說簡直像一篇“詩”是也),可像論文,又像傳單,這樣當然是面面俱到,可以應付一切了。 但也因為寫這像這,寫那像那的東西少,所以這樣的東西特別地可貴了,短篇小說也就是如此。正因為像短篇小說的小說少,所以我們看見《女陪審員》里的幾篇短篇小說時,特別地感到喜悅。的確,這個小說集底最大特色就是,它給我們的確實是短篇小說,而我們要贊美作者的也在于此,就是,她肯寫而且能寫“真正”的短篇小說。 所謂“真正的短篇小說”者,就是那適合短篇小說底規律的作品,這樣的作品必定是具有經濟、緊密、有力諸要件的。在這里我們并不想討論短篇的界說,但我們可以說,如果一篇短短的小說能夠告訴我們一件單一的故事,使我們得到種明確的印象,并且看完之后。對于其中的人物環境情節等等都覺得滿意的,那這篇作品就無疑地是一篇好的短篇小說了。《女陪審員》里的幾個短篇,大多適合這種條件,所以頗能使人滿意。這七個短篇都是以女性做中心的,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女子,因此所寫的當然都是女子底生活和心理了。但寫生活之處比寫心理之處要多許多,可是我們仍然很明確地看到那些女主人公的心理,這就是因為作者知道用生活和動作來表現心理的緣故。這是很巧妙、很有力的手法,也是寫短篇小說所必須采用的手法。可惜我們的女作家們大多不知道這個方法,只曉得嘮嘮叨叨的“細膩”地“描寫心理”。據作者的“自序”說,她是要“拿起這枝禿筆來,把女同胞們受苦的情形,約略寫了幾段……只求發出我胸頭的悶氣就夠了”,因此在書中我們很容易看到這種女性底反抗的呼聲,尤其是在《女陪審員》、《學監馬老太》、《女丐》等篇,而《女陪審員》中的反抗情調尤其是直接而且濃厚。這三篇寫女主人公底性格都寫得很好,她們的故事也都能挑動讀者的同情,所以我們覺得這三篇是全書之中最好的。女陪審員因為不服法庭把一個到監獄探望丈夫的女人寫了死罪的判決,而竭力奔走,要救出這個女人,她那憤激熱烈、緊毅嚴肅的性格,被作者用了一些短峭的辭句、簡單的事實,活躍地寫了出來,是很能打動讀者底心的。《馬老太》一篇純從客觀來寫這古怪的女主人公,寫她的容貌,她的行徑,她的性格,她的歷史,都寫得深切明確,使讀者得到深深的印象,而且自始至終抓住讀者注意。在技術上,這篇小說是很可贊美的,主人公的思想確是舊些,但她仍然是一個很使人感動的人物。有一段描寫說: “她走起路來,挺著胸脯,仰著頭,氣概昂然,好象一個戰場的壯士,假使是遮去兩只小腳的話。我去時,她正在理書,她處置這書本,像處置炮彈一樣。”(六十四頁) 這短短的兩句話就很可以看出作者底描寫手腕底靈活和觀察力底敏銳。 此外,《女丐》寫思想簡陋的鄉間女子底愚蠢和可憐,《絮因女士》寫有智識女子底犧牲精神,《血書》寫男性底癡情和女性底刻薄,都一方面能引起讀者底興味,一方面能表現各種形式之女性底個性和生活。而頗有直擊情調的,只有《一個樵柴的女子》底主人公,一個因戀愛和革命的幻滅而逃入深山過原始生活的現代女性,頗像是小說的事實,而被寫成使人難信的事實,是較差的一篇。 看完這篇以后,我們覺得作者似乎是很受外國小說底影響。所以這篇小說的結構雖是很自然很寫實的,卻很有點像外國小說,其中的描寫也頗顯露外國文學的影響,但從技術上來看,這種現象是可以贊美的。我們介紹外國文學,不就是因為外國文學能影響我們的文學創作的品質和技術嗎?所以像《女陪審員》這樣的作品,愈產生的多愈好。 [民國十九年六月三日《申報》(本埠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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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