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報導裡寫不出來。

    ....剛開始是這樣的，若非無意間去拍了那場表演，也不
  會認識健安，不會曉得他自小失去光亮的故事。

    失去光亮，也能擁抱音樂嗎？當然可以。 Ray Charles的
  雙手不僅能彈琴，還能調情。 Art Tatum也有許多棒透了的
  彈奏。盲眼卻有金嗓子的音樂人，更是不勝枚舉。

    手腳不靈便，也可以擁抱音樂。 Def Leppard的鼓手Rick
   Allen在車禍中失去手臂了，但《Hysteria》依舊如此精采
   ；只有三呎高的小巨人 Michel Petrucciani生為玻璃娃娃
   ，但那不受約束的即興彈奏，卻又如此天才橫溢。

    ....健安最讓我感動的，其實不是他會樂器，而是他那種
  對音樂全心全意的熱情。

    我喜愛他批評音樂之犀利、我驚訝他對音色感受之細膩。
  樂迷間的心領神會。講起各廠踏板、小鼓的優劣，他如數家
  珍；他愛 Santana，就想讓每個人都聽到。講起喜愛的音樂
  ，他口沫橫飛；講起不愛的音樂，他也口沫橫飛。我想寫的
  其實是那樣的感覺。只是功力未逮，那種味道，我還寫不出
  來。   

    我最喜歡健安講的這句話，「舞台讓我很High，台下有多
  少人，不用看，我都知道。」是啊，從台上看出去，多數時
  候都是黑漆漆一片，但台下有多少人，其實都知道。

    這句話在見報時已被刪了。但我還是趕快把報紙剪下來。
  健安還託我將廿年前關於他的報導都印下來。他想要裝訂成
  一小冊，送給他爸媽。他想告訴他們，他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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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稿版〉

  2歲早產失明 20年後實現爵士夢
 
  
    記者jeffery／台北報導
 

    廿年前台北驚傳多起早產兒失明案例，當時廣受社會矚目
  的視障兒「法比歐」黃健安，廿年後成為熱愛音樂的年輕按
  摩師，夢想當樂手。日前他在一場表演中登台演奏爵士鼓，
  技驚全場。

    「他不是什麼都看不到嗎，為什麼可以打得那麼好？」日
  前在北投長安公園一場社區表演中，黃健安在旁人扶持下坐
  穩椅子，用手摸出了鼓面、銅鈸的方位，轉瞬間敲出熱烈繽
  紛的節奏。短短兩分鐘內，台下歡呼不斷。大家都問，「他
  怎麼辦到的？」

    舞台世界裡總說「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黃健安台
  上精采擊鼓兩分鐘，台下已努力走過失明人生廿年。

    民國七十五年，聯合報首度披露「法比歐」的故事。報導
  中最後一句寫著「法比歐的命運會如何？」「法比歐」是當
  時醫護人員與社會各界給黃健安的暱稱，當時他才兩歲大，
  卻已罹患了「晶體後纖維增生症」（retrolental fibropla
   sia，取後一字的簡稱為「法比歐」），永遠失去光明。

    黃健安出生時僅有九百五十公克，疑因早產兒保溫箱內的
  氧氣濃度過高，留下雙眼失明的終身遺憾。消息見報後，台
  灣各地的「法比歐」門診案例陸續增加，逾廿例向消基會申
  訴，也有不少父母興訟求償，引發社會廣泛討論，不僅善心
  捐款湧入，甚至有美國眼科醫師聲稱願免費為黃健安動手術
  。

    當年「法比歐」事件的主人翁黃健安，目前服務於台北市
  一家按摩中心，五十多個按摩師中，黃健安可以一眼被人認
  出，因為只有他總是在腳邊擺放一把貝斯，休息時間緩緩撥
  弄琴絃。

    不少客人會好奇，問他為何身旁總放一把吉他？黃健安會
  笑著說，「那不是吉他，是貝斯啦！」如剛好遇到知音，他
  就會邊按摩，一邊與對方暢談音樂，還會賣力推薦自己喜愛
  的爵士樂、融合樂、放克音樂等。

    黃健安是從去年起開始學貝斯，爵士鼓則是從小到大的最
  愛。他說，小時候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很好動，跑跑跳跳，
  用身體感受世界，「常常撞牆壁」，直到小三的某一天與爵
  士鼓相遇，他驚訝「為何一件樂器，可以做出這麼多聲音？
  」從此栽進這個世界。

    每個星期三，是黃健安的公休日。他定時到北投的慧明鼓
  工作室報到，寒暑不綴。不論鼓或貝斯，別人邊看邊學，他
  都得先以耳代眼，再慢慢揣摩。教學影帶他也照「看」不誤
  ，雖然瞧不見，卻更用心聽。

    他的老師陳慧明說，「健安真的很有毅力！」他說，健安
  比別人辛苦是當然的，光講舉起鼓棒，健安因為看不見，舉
  起來就是跟旁人不一樣，但他肯吃苦，「一個動作可以練上
  一小時」。

    黃健安把每月收入的四分之一用來買樂器，已擁有三顆小
  鼓、一組銅鈸、兩把貝斯、音箱等。最近他剛與啟明學校的
  同學組了樂團，他說，夢想當樂手，希望可以到處去表演。
  他也說，「舞台讓我很high，台下有多少人，不用看，我都
  知道」。

    談起出生不久即失去光亮的遺憾，黃健安說，對人生沒有
  任何怨懟，現在他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他會繼續追逐音樂
  、與人分享音樂，用「心」去看世界。

     【2006-12-17/聯合報/A10版/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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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年前的系列報導之一〉

保溫箱氧氣過濃後遺症 早產兒雙眼失明終身憾
寶寶前途茫茫．媽媽心中戚戚

台北訊 
 
「法比歐」是個早產兒，出生時只有九百五十公克；兩年前，
他在保溫箱中住了一百廿八天後出院，如今卻也長得活潑可愛
，和其它兩歲小男孩無異──除了一點，「法比歐」的眼睛看
不見。

「法比歐」是耕莘醫院醫護人員對男童黃健安的暱稱。醫學界
目前認為，黃健安的失明，和他是早產兒及在保溫箱住得太久
，氧氣供應濃度過高有關。國內和他有同樣不幸遭遇的小孩不
少，但有關問題，從未被提出討論過。

黃健安的媽媽許碧圭一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回憶兩年前剛
生下黃健安時的心情，及住院四個多月搶救過程的艱辛，抱著
兒子出院回家時，本以為苦難總算過去，沒想到兩個月後才發
現他的眼睛有異；兩年來，抱著黃健安南北奔波四處求醫，只
求兒子終有能看得見的一天。

遍訪名醫，專家們的診斷卻都不樂觀。台北市立陽明醫院眼科
主任蔡武甫說，黃健安所罹患的「晶體後纖維增生症」，視網
膜受傷害的程度相當嚴重，復明的希望恐怕微乎其微。

曾經參與救治黃健安的耕莘醫院小兒科主任鄒國英表示，醫療
人員當時對於氧氣供應不當可能導致的後遺症完全了解，在治
療過程也每隔四小時測一次血中氧氣分壓，維持供應氧氣濃度
在百分之卅五的最低範圍內，可說已盡了醫療人員「應注意」
的責任，但對於仍然使黃健安留下兩眼失明的不幸後果，院方
只有深感遺憾。

馬偕醫院小兒科主任黃富源承認，在體重過輕早產兒的救治上
，氧氣濃度確實是個兩難的問題，給得太少，小孩可能因缺氧
造成腦性麻痺，給得太多，又有導致失明之虞。一位小兒科醫
師坦承，為了避免影響父母救小孩的意願，他多半不會將後遺
症解釋得太清楚；另一位醫師則表示，太小的小孩還是不必「
全力」救，免得救不成，自己還「惹禍」上身。

類似不幸多發生在體重一千公克以下的「超小」早產兒。正常
新生兒出生時的重量多在兩千五百公克到四千公克之間，一千
公克以下的小孩因肺部多發育不全及其它種種問題，過去多無
法生存；但近來新生兒醫學進展神速，已使得醫師有能力搶救
這些提早降臨人間的生命。只不過，其中有少部分卻會留下腦
性麻痺或雙眼失明的嚴重後遺症。

醫學界一開始不知道氧氣濃度太高會出現失明的後遺症，因此
十多年前有許多這樣的受害人。近來醫師們了解氧氣太多的害
處後，雖極力設法避免，卻仍有零星的受害者出現，使得不少
醫師懷疑，或許早產本身就是引起失明的一個原因，氧氣濃度
只是扮演促發的角色而已。

不論導致失明的原因是什麼，已被救起的小孩，其日後的養護
工作都是個大問題。在社會福利制度完善的國家，自有機構幫
助父母來養育、教育這些殘障兒童，但在台灣，問題實在困難
且複雜得多。以黃健安為例，他的爸爸黃志民是個工人，家境
本就不佳，黃健安的醫藥費用更使得這個小家庭必須舉債度日
，如何讓失明的他得到良好的教育似乎是個遙不可及的問題。

黃健安已經會走了，但因看不見，每天跌跌撞撞的，碰得身上
滿是青紫塊，加上先天具備的「看」的渴望，他經常尋聲辨位
，而看不見什麼後，又會習慣性的用力揉眼睛，小小年紀，眼
眶已深陷了。

醫療科技使得早產兒「法比歐」有活在世上的機會，但如此的
「機會」，卻使得黃志民及許碧圭夫婦生活在無止境的痛苦中
。

在社會福利及醫療保險制度健全的國家，黃氏夫婦的痛苦或者
會少得多，黃健安可說是台灣特殊醫療與社會環境下的受害者
。「法比歐」黃健安的命運將是如何？社會又能給予他何種幫
助呢？

【1986-09-30/聯合報/05版/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