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又來到了城裡。
打從離開了指南山下、醉夢溪畔,五年以來,像是被過去趕著逃、被未
來牽著跑。一直在流浪。
昇哥是這麼唱著的,廿歲的男人,開始了流浪的旅程。所以我那時已晚
了兩年吧。
從南到北繞了一大圈,有時我迷糊了,到底想待在城裡還是城外呢?自
己也搞不明白。
我討厭人多的地方。我喜愛搭捷運但不喜歡連走個樓梯也這麼摩肩擦踵
的。我喜愛搭火車但埋怨著第二節車廂的第二個車門旁也擠滿人。我喜愛
城裡有窗明几淨的咖啡店卻不愛聽到鄰座傳來的講話聲。
走出城外,我喜愛那天寬地闊、鳥語花香,但卻又少了另一種生之騷動
、夜之風華,似乎總有些不完滿。波特萊爾的詩有很多種讀法,腐敗與罪
惡也有它迷人之處。
於是只好在城鄉之間不斷來來往往,尋找一種平衡。我懷疑這與我生於
長於水返腳有關,鄰近都城,卻還保有一片青綠。
....撇開那些天南地北的遊玩不算,五年來足跡至少也已踏過七個城鎮
。有的是自己挑的。有的是抽籤來的。有的雖像是生命裡的偶然,卻又有
幾分命中注定的味道。
有時不能自己決定落腳何處,也沒必要跟這個城鎮過不去。反正總是得
要朝夕相對,就當欣賞女孩子吧,每天多發現她一點美麗之處,就令人感
到愉快。
於是,落腳北投,我喜愛那煙雨濛濛、滿山紅葉,像是看著董源、巨然
的山水,有朦朧之美,閒時就在湖濱守著翠鳥的蹤影;落腳岡山,四百多
個日子裡,我每天都等著那霞光萬丈的夕陽,在地平線上冉冉下落。
大湖的街道上,過了晚上九點,已是萬籟俱寂,晨起時眼前田疇青綠,
吹著不知從哪來的芳香;山城的夜裡常不知該上哪去散心,住所離福星山
很近,子夜時分離開警局,就到山上看星星;竹北的夜裡已多了不少光亮
,當我還在找可以聽 Bebop並啜飲黑咖啡的地方時,卻又來到了城裡。
....那天走過東大路,舉起相機捕捉這城市之光。夜暮低垂時,我發現
自己已有許久不曾伴著晚風在城市的街道上漫步。我喜愛走在竹塹城裡,
喜愛走過花枝招展的一條街後是古色古香的一條街,喜愛明亮通透的現代
大廈與斑駁陳舊的紅磚洋樓交替出現。
跑社會路線,夜裡不管有事無事,都還會到警局、派出所泡杯茶,來到
此處後,這算是還挺愉快的一件事,因為很像在散步,即使騎了機車出來
,我也寧願多走幾步路,把車子擱在市政府旁,一路晃過市警局、法院、
一分局、護城河、東門城....看著五彩光亮打在有三百年歲月的街道上,
就感到心裡平靜,感到卸下了白日裡的疲憊。
說實在,有些社會新聞跑起來並不怎麼有趣,但我喜愛走出一分局的感
覺,可以走過北門街,望著一整排洗盡鉛華的老商號,到城隍廟裡吃碗熱
氣蒸騰的小點心;我喜愛走出二分局的感覺,若有餘裕就晃過左近兩所很
有活力的大學;我喜愛走出三分局的感覺,吃過飯後我可以到海邊騎段路
。
來到這個既傳統又現代的城市,我也想到聽些不一樣的音樂。我從架上
翻出了八○年代新浪潮、翻出了當兵時買的幾張 Tango、翻出了三大吉他
手狂飆的佛朗明哥夜晚、翻出了張雨生的《卡拉OK、台北、我》....前夜
風城下起了好大的一場雨,我掏出了 X Japan十多年前在東京巨蛋的現場
,聽那首《Endless Rain》。聽到台下大合唱的地方,實在令人感動。
下一個落腳的地方會是哪裡呢?猜想這種事當然是很無聊的,話說當年
到苗栗工作的第一天,也是這輩子第一次到苗栗,到新埔工作的第一天,
也是這輩子第一次到新埔,落腳何處,似乎沒有太大差別了,也無可預料
。
我只希望每造訪一個城鎮,那裡的氣息都能讓我憶起一些在架上擺了太
久的、好聽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