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4/11/12 03:55:20瀏覽2739|回應18|推薦121 | |
我曾是個伴遊,我的第一個“約會”對象只有一隻腳。 他說冬天公寓太冷,他習慣去澡堂“取暖”,一次在蒸氣浴間睡著,躺在熱氣出口失去知覺,許久等有人發現,左大腿的肉已被蒸熟。 他行動不便,他媽從威斯康辛州來看他,安寧所需要有人載他們去附近走走。如果你不是醫生、護士或廚師,伴遊是你所能志願的唯一工作。 這安寧所專收容沒有健保的年輕臨終病患。 它其實是一間平常的老舊兩層大住宅,門口沒有任何標示,安寧所要你進出儘量低調,因為鄰居並不知情。 即使在這樣的破落區,仍沒人願意和死亡為鄰。 許多死亡:客廳四床,飯廳兩床,樓上每房各兩床。 至少半數以上艾滋病,但這裡一視同仁。你可以死於任何疾病。 我來此當伴遊是因為我的工作。我是汽車廠工人。 整天躺在兩百磅重的卡車下安裝傳動系統,一天八小時二十六輛,我必須手腳迅速及時完成,生產線正慢慢將卡車及車下的我推向數呎外的噴漆烤爐。 我新聞系的大學文憑只能拿到每小時五元工資。同病相憐的不止我一個,我們常自嘲大學文科系至少應教授焊接,廠裡的焊工比我們多領兩元。 在這樣鬱鬱不得志的心情下,一天我竟意外地接受邀請參加教堂聚會。 教堂入口有棵奉獻樹,綴滿紙飾,每個紙飾求一個善行。 我的寫著:跟個安寧所病患約會。 “約會”真是紙上用語,後面還附個電話號碼。 我帶單腿男子及他媽走遍附近觀光點,市中心購物區、海灘、摩特諾瑪瀑布,他的輪椅摺放在汽車的行李箱。 他母親吸著菸,沉默。兒子三十歲,她有兩週假期。 晚上我載她回高速公路旁的廉價小旅館,她坐在引擎蓋上抽菸,說起她兒子。 她的敘述已經用過去式了。 他從小彈鋼琴。他的大學文憑是音樂,後來卻在商場當展示員彈奏電子琴。 這些是情感乾涸後的囈語。 兩週後母親走了,再三個月,兒子也走了。 之後,我載癌症病患去跟大海道別;載艾滋病患上胡德山,看這世界最後一眼。 我坐在病榻,監視器每隔五到十秒嗶叫一聲,將嗎啡注入病患。 護士教我如何辨識死亡到來的跡象,當腎功能衰竭到肺臟進水,病人開始無意識地喘氣掙扎,雙眼翻白,突出。 數個小時你握著他們冰冷的手,等下一伴遊來接替,或者等到沒有必要。 當他們已抵達終點,不再需要伴遊。 那單腿男子的母親從威斯康辛寄來一條她親手織的毛線毯,紫紅交錯的鮮艷圖案。另一母親或祖母寄來另一藍綠白織毯。 漸漸沙發上堆滿各色圖案織毯,每條一個死去的兒子或女兒,一個破滅的希望。直到一天室友問我能否將這些毯子存放到閣樓。 我的第一個伴遊,那單腿男子,在喪失意識前他求我去他的舊公寓。 衣櫥裡有一抽屜成人玩意兒,他希望他母親可以不必面對。 於是我去了,小小的單間公寓,塵封了幾個月,卻像個千年墓穴。靜靜等待。 衣櫥裡的雜誌性玩只讓我感到悲哀欲淚。 那一年我二十五歲。第二天回到卡車下,我突然非常驚嘆自己健壯有力的四肢。 我的人生不再是個失敗,它彷彿一個才將盛放的奇蹟。 (註)譯寫自Escort by Chuck Palahniuk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