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8  文匯報/柳青

他坐在陽光隔絕的地下工作室裡，仍然戴著墨鏡，頂著一頭豪豬似的灰白髮，無視公關提醒他時間緊迫，對面前的記者說：「在這裡我是老闆。」這是西班牙導演佩德羅．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 1951）在推銷他即將出版的新書，《阿莫多瓦檔案──來自拉曼查的男人》（The Pedro Almodóvar Archives, edita Paul Duncan/TASCHE），一本阿莫多瓦論阿莫多瓦的自白隨筆。

《檔案》是這位西班牙導演對自我的重訪，自我審視他曾經的欲望法則和破碎之花。這段尤利西斯之旅始於他的第一部電影《烈女傳》（Pepi, Luci, Bom y otras chicas del montón Pepi, 1980），在當年震盪狂飆的馬德里，這電影像炸彈投入西班牙那充斥著背井離鄉者的民族電影裡。一個從拉曼查鄉下闖蕩馬德里的年輕人，帶著一群激情迷宮裡的男人和崩潰邊緣的女人，重塑西班牙電影一張斑斕佻達的面孔。波普文化的激情在狂亂的土地上開出濃釅的花朵，阿莫多瓦的漫遊到《吾棲之膚》（La Piel que habito, 2011）告一段落，這部入圍了今年坎城影展的新片，用克制優雅的口吻講一個黑暗瘋狂的故事，神秘、驚悚、多情善感。

在大部分時候，這本《檔案》是阿莫多瓦的自言自語，他寫那些電影背後的心情散記，也借著他電影裡的角色們，對自己說話，窺探一個導演內心的黑暗與光明。在他絮絮的閒聊裡，自戀有時，自嘲有時，就像這段自問自答──「噯，你自己採訪自己時的回答，比你平時在媒體上出現的樣子有趣得多喲。」「棋逢對手很重要嘛，我問自己的問題嘛，都是記者們不敢問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哈哈。」

這書當然是用西班牙語寫的，最初阿莫多瓦從紐約找了個翻譯，那個熱情的男孩是聯合國的職員，到馬德里給他打工，結果沒幾天就被晾起來。因為他自己的英語也足夠好，所以最後是導演本人親自翻譯了英語版。他用他特有的簡潔奔放的英語抱怨，有時候他會苦惱自己的電影能風靡西班牙語以外的國度，因為在翻譯裡，臺詞最有活力的部分不見啦：「瞧，在西班牙，人們最喜歡的是《崩潰邊緣的女人》（Mujeres al borde de un ataque de nervios, 1988）裡的坎德拉，可離開西班牙，你們根本不懂她的魅力。」

阿莫多瓦的這本告白書，也是在邀請人們重新發現他。他試著釋然地面對過去的評論，譬如，他願意承認，1993年那部肆無忌憚的《基卡》（Kika）確實刺目刺心，在評論界是無可挽回的失敗，但他還是特別注明，科恩兄弟很喜歡這電影哦！他也難得地挑出自己最滿意的一部作品，那是1983年的《黑暗習慣》（Entre tinieblas）。可等到記者抱著書坐到他面前，他又反悔了：「不要逼迫我做那麼艱難的選擇嘛！其實《黑暗習慣》挺出格的，這些年來我很慶幸沒人找我麻煩。」

《檔案》裡附了許多從未公布過的照片，大多是阿莫多瓦在片場拍的，導演的副產品，600多張圖片配合著他跳脫的文字，讓這段奧德賽的回鄉之旅變得清晰：他直率、放誕，用滑稽對抗悲觀和不安；或者，像他自己形容的：「這是一個自我造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