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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25 22:03:49瀏覽804|回應5|推薦13 | |
12月25號。天空已經開始聚集像我們表皮一樣薄弱的水氣。人們身上散發微妙的熱能,如果你靠近一點,就在頸後和腕內,如果你將鼻尖湊過去,那將溫暖得使你發癢。 街上林立著刺眼的吊燈,政府規定在年底之前檢查完畢──他們必須確保每一盞紫外線燈都亮著。狼或者狗……隨便那是什麼,那些惡劣又低下的動物自以為能任意的啃蝕我們。只要有爪子和尖牙的都應該怕光。我拉高米白色的套頭風衣,樹後和簷下的強烈光點總讓我不舒服,雖然那能讓我們在長達三個月的冬眠期裡得以保命。 今早毛襪從草綠色的衣櫥底部被發現,這是人類一項偉大的發明,毛襪──灰色的、猶如兔子一般柔軟的神奇道具。每當這種時候我便唱歌;我就著看不見塵埃的地板,摒棄醜陋地不為人知的藍色塑料拖,我優雅的滑步,感覺兔毛和冰涼的板料產生某種神秘共識。 我準備啟程,彷若這是第一次打開通往外部的門。我的雙頰泛紅,自手掌反撲回來的那口熱氣霧了我的雙眼。 沒有人知道該往哪裡去,我們不能知道一切,就像我們不能擁有固定的居所一樣;那會毀了我們。而天知道所謂的『我們』到底是哪些人組成的。 記憶一直在那裡。隔壁的圍籬、初秋的小黃花,我最愛春雨灑落時龐大的悲傷,跟第一次看海一樣令人心碎。因為冬眠而喪失記性是很蠢的,少部份的人無法拋開入睡前的煩憂──我搞不懂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們一覺醒來便發狂般的奔跑。 人們總是和善的一如往常。大家都想找到伴。日子很快就會到來,並且突然。18歲那年我倒在一棵杉樹下,當時有個男孩,還是女孩?我們及時的相擁了,整個冬眠期我沒做半個夢,當融雪在我耳旁霹啪,只有我醒來。 我一個人。 現在我打開這扇深藍色大門,陽光隱隱透進玄關的階,淡薄的三角光塊在我身後隨著過於輕盈的卡榫聲完全消失了。 他對我打聲招呼,嗨,他說。「12月25號,妳在哪裡?」 莫非他曾當過哲學家;一個詩人或者園丁。 他有對可愛的雙眼。手指修長,指甲只要超過指尖便會開始氣惱地斷裂。 「窺看世界,還有你。」我矯揉得令自己幾乎臉紅。 我們靠近得足以看清對方臉上每一顆雀斑。不,他揹了太多的行囊;誰都不該留下太多過季的生活,那將變成一根齒縫內的軟刺,讓你不停想用舌尖去觸碰,往往最後你嚐到的會是鮮血,不單是缺乏維生素C那麼簡單。 「那是什麼?」我指著他捲到手肘處的襯衫袖,那裡一片焦黑。 「我取了一袋煤。」他微微提起手中沈甸的大方袋。 一袋煤。 而我的行囊只有一本波特萊爾。 「你是個熱情的人。」聽起來像是嘆息。我並不冷漠,卻也絕對稱不上熱情。所謂冬眠不就是一次罪惡與良知的輪迴嗎?政府發行的文宣我看了不少,某一年我也曾參與過編寫,那只是另一段狂躁的實驗。 每個人都該冒險,如果你整個秋末都躲在紅磚瓦蓋的城牆裡,那有什麼意思呢?你可以選擇在一個城市待上十年、二十年,那將會是沉緩得有如在冰河底的日子。或許你能是一株海草。 我跟在他身後走了兩里路,北方。一隻貓在樹叢後發出細碎的嗚咪,我望著杉木頂端,假想自己也能擁有一隻貓,我會將牠抱在懷裡,並且告訴自己冬眠期過後牠依然能享受一頓鮮魚晚餐。 你能變成你想變成的任何人。自由份子──我這種人,失去的和擁有的一樣多。每個人到了十歲就能做出選擇,在純白色的屋子裡你能挑出你要的生存方式,安排,或被安排。政府便是由這些擁有狂熱思想的道德份子組成。他們終其一生都致力於讓我們日子更美好、避免愛上自由人,還有確保人類的存活數字。 我不該拿取「褓姆」在街上發放的熱能衣。我甚至懊悔被看見。他微笑的看著我,微弱的陽光在他臉頰上閃耀。 「我們需要這個。」他舉起包裝精美的紙袋。那袋煤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袖口乾淨地貼在手腕上,他的瀏海遮住眉頭,看起來幾乎和政客沒兩樣的滿足表情。我寧願順著他乾燥的額角找尋一些縐折。 「我們。」我重複著頭兩個字。我們。 櫥窗反射對街的立燈,人們三三兩兩走過。汽車正式在去年絕跡,只有少數幾部存放在博物館,那些誓死捍衛歷史的人不會讓任何人開走它們的──事實上它們也動不了了。馬車開始大量出現,石板道上不時傳來悅耳的踢踏聲。我曾在兩年前駕駛過馬車,當時我是個郵差,專門替政府送信,也只有他們有固定的信址,最遠我還曾到過沒有夜晚的城市。 據說從前的人類沒有冬眠期,一年365天都在消耗食物和水,白色教堂裡的人說這是報應,地球很快就要因為這無謂的享樂而毀滅。是差那麼一點。一次巨大的地震將地球人口縮減了三分之二,拜五年前我選擇當一個學生所賜,教科書上的精美圖片將他們的痛苦傳達得淋漓盡致。 許多版塊被堆疊,更多城市沉入海底,語言的消失、物種的滅絕,成就了現在的我們。 我們進化了。體溫26度,每個人都有徒步行走三天的本事,只需要一點水和睡眠我們就會很好。當然這都是教科書說的,如果除了水和睡眠還能來那麼一點甜餡餅我會更好。 天黑了。今年的冬眠期還沒公佈,科學家還在評估,或許會越來越早。我看著天空,冷衫的頂端掛著一顆星。我們還沒停下腳步。 人類依然是地球必要的高智慧生物,我們已經不靠交換體液繁衍後代,那能避免許多疾病,也因為如此,每個人都微妙的相似。 他的眼珠是淺褐色。「妳覺得這裡怎麼樣?」鷹的叫聲,我聽見風在翼下流動。 我覺得怎樣一點都不重要。哪裡都一樣,瘡痍著冷默和平靜的美好。只可惜我無法在白色房子裡選擇當隻蝴蝶,像個鬼魂一樣空靈的裊舞,或許更接近命運一點。 很多人都不做夢了。 他低下頭淺笑,微微勾起的嘴角藏著足以度過寒冬的溫暖。 「比過去都更好。」我說。 我們拉開沉重的木門,雪地裡只有並排發亮的腳印。我回過頭,一股饑餓感讓我想哭;不是悲傷,也不僅僅是流下淚水。他的頭髮帶著黑夜的光芒。 這個村落大約有三百多戶,是精心設計的仿農獵建築。中央同樣有個堅固的液晶看板,隨時播放此刻發生在世界的大小消息,包括稍晚公佈的冬眠期。 「看!」他指著窗外,語氣像個孩子。 一隻狼在林中漫步。我見過許多狼,奔馳的狼、垂死的狼、被馴養的狼,牠們看似一樣卻都不一樣。 「留意你的手指。」我笑了。 我們已經不需要儲存熱量。從上個月圓我們就開始準備,當然為了幾年前不小心損耗太多人類的異常冬季現象,現在我們有更好的食物和庇護所──聽起來很有組織性,這就是人類。 屋裡有一張床和幾盞克難的紫外燈。對外頭的狼而言,我們是籠裡的肉塊,美味又多汁,只要我們懂得尖叫,甚至能成為獵物。 很快就輪到我們了。沉沉的睡意一下湧進我的四肢,我趴在桌上,第四章節只讀了一半。床是空的,世界像被濃霧包圍似地安靜。 燈或許會一直亮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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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