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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
2007/03/21 18:31:40瀏覽636|回應8|推薦15

          這段路比我想像中長啊。自從馬爾斯人來到地球,所謂歷史以及命運都離我們很遠了。城內唯一一家糧倉位於東方的太陽腳底,傳說一百年前是遊樂園之類的奢侈機構,真難想像當時的人竟能大口吃著食物再藉由驚嚇來嘔吐。

          15天我就必須徒步前往糧倉。身上揹著的一公尺見方大提袋我都盡量裝滿。馬爾斯人規定必須在日落前離開東方,也就是說,沒有任何人可以在日落後出入糧倉。

          同行的是我最小的弟弟,今年16歲,已經比我高出半個頭。我們從霧未散的清晨便啟程,我早早就替我們倆收拾好剩下的硬麵包。在這個時代,食物是給勞動者吃的,如果你想吃飽就必須有所貢獻。

 預計在下午3點到達。中午我脫下了自己的連帽斗篷充當野餐席,我們還算愉快的說著不多的話題。

「拉亞,」索尼睜著仍稚氣的大眼望著我說:「你見過父親嗎?」

「當然見過啊。」我掰開自己的那份食物分一半給弟弟。「怎麼?你想念一個不曾見過的人啊?」

「我只是很好奇,父親是個怎樣的人。」索尼微微笑著。

「我們的父親是英雄,」我探了探腰際的短刀,「這也是他喪命的原因。」

也許有人會以為當初我們一定犧牲了許多人,事實上──不管在多惡劣的紀元,人們都想活下去,那些口口聲聲說不想活的人,只要施給一點肉體的疼痛,大多會變得愛惜生命。也許是因為這樣人類才沒絕跡吧。

         人類讓出了政權,留下一個很會說話的演員當公關,他們重新擬定憲法,並進行了第一次的淘汰。

         昨天我依照慣例開了冰箱的鎖,在發出微弱光線的冰箱底僅存一粒失去水份的橘子。幽綠的光罩往我的下巴跟鼻尖,我們的饑餓猶如進化的獸,一刻也不肯停止妄圖。人類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馬爾斯人遠比我們聰明而且敏捷,他們只需要少數的人來操作幾顆按鈕;同時他們也知道不必引起耗民傷財的戰爭就可以擺平我們。我始終認為他們錯估了一點,人類雖然軟弱,卻有一個巨大的腦支配著我們,那是一種即便犧牲自己或別人也能怡然自得的秘密機制。

          我們家原本有6口人,在我之下的妹妹很早就失蹤了。父親從那天起就鬱鬱寡歡,從他的眼神我老望見一種說不出口的悲傷跟憤怒。

 有人整天在街頭散佈人類將滅絕的信息,那些傳單內容永遠一樣:馬爾斯人──殘酷的侵略者──要將我們送進太陽當燃料。與其擔心這個,更多的人會想辦法填飽肚子。糧倉是我們唯一的食物來源,所有的泥土都歸馬爾斯人,只有少部份的水源可以供給人類。如果有辦法的話,相信我,他們連空氣都能吝於給予。

 我不懂舊世界的人是怎麼看我所在的「未來」,根據殘留下來的書籍顯示,那些擔心衣服樣式比擔心泥土是否遭污染更甚的人們,似乎把未來想得太遙遠。他們假裝憂慮的公佈許多數據,而各自的心裡卻很明白──沒有人會為「未來」哀悼。包含在緊縮的眉頭後,是對自己生存的滿足感。

 冰箱永遠都不會滿。自我6歲那年赤腳走在殘破的瓦礫堆裡我就明白了。只因未曾飽餐過,所以我努力的活著,我不知道什麼是戰亂跟悲憫,唯一讓我們保持理智的只有饑餓。

「拉亞,明天帶索尼一起去吧。」母親不知何時來到身後。「有蘿拉跟我在家就可以了。」她的聲音穿透黑暗而來。

  一陣寒意。我直望進母親灰濁的眼睛,只有冰箱運作的聲音充填屋壁。我悄悄闔上冰箱,並確認是否鎖牢。

  母親雙手疊上我緊握鑰匙的拳頭,她將我領向客廳的藍色落地窗前。這棟屋子裡外都漆成天空藍,事實上,幾乎所有的人類都住在藍色屋子裡。馬爾斯人太龐大了,為了避免引起他們巨大的心過於敏感的情緒,人類很自然的衍生出一套生存法則。我們努力跟天空還有湖水一樣平靜,我們像夜半的落花,對於狂風的踐踏已失去該有的尊嚴。

 「妳看,」母親手一揮,刺眼的光線射進屋內,我的額像病著般發燙。她泛起淡淡的笑意說:「我的女兒啊,妳生存在一個多美好的歷史夾縫啊。」

 「這個星球本來快毀了,就在一百多年前,我剛與你父親結婚後不久。那時每隔幾天就有一陣莫名的大雨,就連堅固的合金地板也因為大自然的震動而扭曲;挾帶巨石的土流像蠶一樣漸漸吞嚥我們的文明。石油和乾淨的水比金子還值錢、動植物不再受孕、人類產下希臘神話的獨眼巨人。」

 我望著窗外。馬爾斯人的大廈遠從十公里處就可以看見,像這樣的建築遍佈地球。山上吹來的風揚起碎石路面的落葉跟塵埃,一剎那我以為──只是以為──在某個神秘的地方,仍有著『什麼』在眷顧我們。

「為了再次重生,」母親瞇起雙眼。「我們不該捨棄些什麼嗎?為了這個偉大的喘息的世界,連『犧牲』這種字眼都是抬舉。」

「我知道了。」我再也耐不住性子,就在母親以為自己是重生的鳳凰之前。

「乖孩子。」母親將額頭上的手移到我頰邊。「可以再給我一些水嗎?」

 母親乾咳了兩聲。

「今天的補給已經給妳了。」我撥開母親扎人的手掌。

終究我還是給了她一合水。她看來虛弱得很。

  

「走吧,」我示意索尼起身。將自己的斗蓬隨手拍了兩下我便再度用它遮掩大半的臉。「不能耗在這裡。」 沿途有很多人,臉孔同樣隱入灰僕僕的過大衣物。有些人抱著小孩,有些人明顯是病著的。大家既不互相推擠也不刻意露出友善的眼神。大多數人指甲都是灰色的,縫裡卡著不知哪來的黑色油漬。

 索尼今天特意穿上了鞋。他也許不知道,但那是父親失蹤時穿著的。越過了這艘巨大的皇后號廢船就是馬爾斯人制定的淘汰場,他們不希望有人再把這地方搞得太髒。

「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到前面去探探路,」我拍了拍索尼的肩膀說,「好嗎?」

「好,妳小心一點。」

  

 說真的,當我一觸摸到索尼結實又寬闊的肩膀,我懷疑自己有沒有機會在第一時間解決他,受傷的野獸比你想像中更憤怒,而伴隨憤怒的則是力量。        

我越過刻著爪痕的圍牆,側身潛入一條小巷,緊握住短刀的柄,我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連隻可愛的麻雀都沒有。腳底的沙礫因我的疾跑發出些微的聲響,兩旁的牆都已呈現潮溼的苔黑色,盡頭處有一點光。我抄回了先前經過的小路,從背後觀察再給予致命的一擊是比較理想的。

 索尼坐著呆望前方,也或許他正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

 太陽已經微微向西傾,一隻蟑螂爬過我的影子。像這種形式的淘汰,雖然稱不上善良,卻足以支撐人類重建的希望。我們需要力量、需要食物和水,和我一樣的人或曾經和我一樣的人,沒有一個不是懷著感激將刀上的血抹乾;人類已經鮮少傷害不相干的人了,只有相同氣味的人才能夠激起我們的狩獵本能。

 第一次的淘汰為期一個月。那當然只是官方說法,馬爾斯人恨不得把我們像螞蟻一樣大把大把的捏死。

 他們被安排在一間白色屋子裡,送進去的食物只夠一個正常人吃三天,結果非常簡單──有本事的,就活下來吧。

「就活下來吧。」多大的恩賜啊,比起我們對待其他無辜的生物,這種方法顯然狡猾多了。之後他們再也不需要大費周張的進行淘汰了,人類自然有一套方法應付世界,是的,我們要對抗的是世界而不是馬爾斯人。是整個宇宙!

          原本我想再過兩年的,索尼還太小;或許母親也注意到他越發高大,食物和水比前幾年更匱乏,我們沒有任何朋友,只有幾個自稱救世軍的男人會主動和人打招呼。我幾乎都不做夢了,小時候曾夢見草原,一抬頭,天空上的各種鳥禽,竟紛紛墜落在我腳邊;我哭著驚醒,父親說:「妳在怕什麼?最可怕的不是妳的恐懼本身嗎?」

 

         「不要怕。」 

          父親失蹤的前一天,他將泛著黃銅色光芒的鑰匙給了我。「妳妹妹……」父親緩慢蠕動著乾裂的唇。「她當時病了,」我打斷父親的話,幾近冷淡的看了一眼他抽搐的眼角。「只會浪費我們的食物。」所以不是你的錯。

         隔天早上父親的床位空了。彷彿他也同露水一樣被陽光蒸發。不久索尼出生;我們吃了一陣子美味的醃臘肉,母親像掌握了什麼大權似的,把肉片全攤晾在自己身邊。

  

         人類的平均壽命只有200年,一定有其他的什麼比生存本身更重大。

  

         我輕聲走向索尼。踮著步子的我像隻貪嘴的貓。風的聲音一下子縮的很緊,我彷彿被這個世界真空。

       刀子雖然鋒利卻無法一刀就要他的命。就在我俐落的將刀鋒抹入他頸子的同時,索尼快速的迴身。

       他手上的獵刀在半空中劃出一個極大的弧度,我的衣袖被掃破,紅色的血液一下便滲了出來。

        「索尼,」我錯愕的往後退了兩步,他的頸子已出現一道不淺的傷口。急湧而出的液體將他的前襟染成一大片深沉的暗朱色。

        「呵呵,拉亞姊姊,」索尼竟然笑了,他的脖子上開始有細小的氣泡靜靜的出現又消失。「跟媽媽說的一樣耶。」

        「刀是她給你的?」我全身緊繃,隨時可以像支箭一樣破空疾射。

         索尼衝過來就是一陣猛刺,他的雙眼滿佈血絲,臥蠶處已微微泛青。我快速低下身子,左手朝他腹部揮了一記直拳,索尼便跌坐在裸磚的圍牆下。

         我將獵刀撿起固定在背後的腰帶,索尼仍掙扎著要站起來。我不曾殺過人,但我為了這一天,每晚在月光下幻想而闔不上雙眼。

        「告訴我,」我踩住索尼的胸膛,以防他不自量力的攻擊。「你害怕嗎?」

        「為了這個偉大的喘息的世界,連『犧牲』這種字眼都是抬舉。」索尼吃力的抬起頭看我,他一邊發出奇異的喀喀聲一邊說。

        「你很像父親,」我彎下腰好靠近索尼一些。「這也是你喪命的原因。」

        「我是……

        「是的,你是英雄。」我露出世界因為他而美好的微笑。

  

         我坐在索尼身旁直到他的血流乾。有許多人經過我們,大多都是要回程的,太陽已經立在光禿的山上了。糧倉的方向仍有許多搖晃著的黑影,他們努力的挖掘,像在翻閱這個世界一樣。

        「看來,」我輕輕用指背撫弄索尼蒼白的頰。「我們是遲到了呢。」

         我決定放棄進入糧倉,再度啟程的時候已經黃昏了,馬爾斯人的傾倒船緩緩的從高大的建築物中央昇起。來不及出來的──總會有這類人,以為可以多拿些好東西,最後只能跟難以下嚥的食物一起變成垃圾。

  

         我揹著沉重的方袋,星星稀落的亮著。一陣野風掠過前方的男子髮尾又帶向我額際。

          蘿拉妹妹,不知道有沒有照計劃進行。我出神的臆想。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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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小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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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
2007/03/23 17:52

到最後...拉亞和蘿拉(或媽媽)...又會剩下誰在那灰藍藍的屋子裡呢? 

喔...駱小燁...拿去...我的小說...丟到你家的餿水桶吧....


★ 許小妍。真討厭。★

駱燁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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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拉跟媽媽
2007/03/23 15:39

回家不知道會見到哪一個...............

瀲真愛說笑~那當然不是我積欠的作業(不是個鬼~)

那些喔,就說70歲以前會寫完嘛


楊璇戀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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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蘿拉。。。
2007/03/22 23:19

好驚人的冰箱啊!這樣還叫做〝亂七八糟〞喔?

嗯...我決定把我現有的小說,全冰進妳家冰箱。

PS.蘿拉,妳應該在家吧?蘿拉。收到請回答,OVER。


浟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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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
2007/03/22 23:00

黑板上的是作業阿...哈~好多唷...燁你加油ㄋㄟ;話說...冰箱不在上面,也就是冰箱是之前積欠的作業嗎?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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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22 19:54

兩年?妳實在太抬舉自己了

先把黑板上的作業寫完吧!


駱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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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喔
2007/03/22 17:58

兩年後吧(暈)

這東西太難寫啦~

謝謝瀲的喜歡,我最近想練練小說,所以會寫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


浟瀲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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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筆調...
2007/03/22 17:53

我喜歡。^^  就算再看一遍也不會膩。

應該還有下集吧......。^^~



駱燁
等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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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
2007/03/21 23:11

就是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