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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04 11:42:08瀏覽1302|回應0|推薦10 | |
<杜鵑之戀>
那天夜裏,我成了吊在樑上的衣裳。 一匹白綾,從此分隔了陰陽…… 「布咕、布咕!」 隔壁的杜鵑又在叫了!真是的,每晚都這樣,表哥怎麼就是偏愛這鳥呢?不過一想到你那獃獃的模樣,我就不禁心裡發燙。拿起梳子,彩上粧,換件白綾綢緞衣裳,舞著輕快的步伐轉出房門,人還沒到心卻早飛了。 透過木門窗櫺上的鏤空偷看你,心裡蕩漾著一絲悸動。你坐在桌前搖頭晃腦,手裏抓著筆桿,專注地不知在寫些什麼。瞧那一身洗得泛白的衣衫,藍巾束髻,配著屋中陳舊的樸木桌椅,和吊在樑上的鳥籠子,簡直就是一副畫。 在寫些什麼呢? 我猶豫著該用什麼借口敲響門板,手不斷地舉起又放下。一舉住手、再舉發愁、三舉搖頭。姑娘家無故敲男人的門,這事可沒人教我。人啊,做什麼事總得有個理由。 「布咕、布咕!」 鳥又叫了,不過這兩聲聽起來特別悅耳,嘻──人啊!想做什麼事時,總是找得到理由! 「噯噯!你的鳥怎麼老吵個不休?」我站在門外裝做一副厭煩的表情。 你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寫到一半的書卷掩上,活像個賊似的。過了一會,這才想到快步走來開門,臉上猶泛著桃紅。 「唷!做賊哪?偷藏些什麼?」我像隻免子般一頭鑽進你房裡。 你緊張地退到桌前擋著,差點沒將桌子給撞倒。只聽你有點結巴地說:「沒、沒什麼,只是……寫詩畫圖罷了。」這會兒,你臉上簡直像著火了。 「是嚒?讓我瞧瞧。」我一把就將紙卷搶來。 「別、別看!」 嘻,你越是張緊我就越想看。可是紙卷上只有還不成畫的線條草稿,根本看不出什麼。我故意將標題高聲讀出來:「『杜鵑花鳥映紅圖……』這是什麼?」 你抓抓頭,無奈地指著籠裡的鳥兒,說:「我打算畫上這鳥和花,還沒畫好。」 「花?什麼花?」 「就是妳窗台上新種的那盆杜鵑花。」 我睜大了眼,問:「咦?你怎麼知道我種了那花?」 「這……這個嘛……」你偷偷瞄了我一眼,怯生生的,能勾魂似的。「那、那是杜鵑花吧?將來一定會開得紅唇似丹,豔得嚇人,我哪能不見?」 那花還是含苞待放,離花開還早得很,那裡能引人注目? 發現到我疑惑的神情,你連忙補充:「不論是鳥還是花,杜鵑都是美豔絕倫的。」 這叫欲蓋彌彰。 我若有所覺,心底甜絲絲地,偏是嘴上要逗你玩。逐指著你房裡的鳥說:「就算我的花美,但這隻鳥一副『毛衣襤縷滿身黑』的窮酸樣,哪裡稱得上是美豔絕倫?」說完,目光故意上下打量著你的衣衫。 你順著我的目光低頭瞧了膲,臉上一紅,但隨即指著籠裡的杜鵑鳥,笑說:「我瞧牠明明是『青巾栗翼泛金澤』,俊得很。」 唷,自誇起來了,還真不害譟。 「嘻……你說牠俊就俊了罷,不過我說你這隻鳥啊……牠每天晚上都吊死人不償命的叫個不停,煩死人了。」 你正色道:「別這麼說,牠那啼血的傳說,可迷煞了無數的騷人墨客,光只那『望帝春心託杜鵑』的典故,就令人肅然起敬了。」 「唷!那是怎麼說來?」我問。 「那是說蜀望帝死後仍不忘社稷百姓,托杜鵑的叫聲來表明心志的故事。」 「噯噯,聽你把牠說得那麼好,可我卻全然看不出來,不如你借我拿去把玩幾天,如何?」 「就是送妳又有什麼關係?不過……不過妳得拿妳的杜鵑花來交換,這才公平。」 「我那花兒總是不開花,什麼好的?」 「這妳就不懂了,古人說:『杜鵑啼時花撲撲,一聲催得一枝開。』沒有鳥兒啼叫來提醒,花又哪記得開?」 呵,強詞奪理,壓根兒我就不信。 我將你送的鳥連籠子養在窗台,把花兒全移到你的窗台上,從我這兒可以隨時看到花兒,倒要看看鳥叫怎麼催得花開。 那一連好幾天,我都滿心欣喜地幻想著,豈知好景不常,那天夜裏,母親來找我說話。 「女兒啊,妳也不小了,好該為將來打算打算。」她那原本慈祥的臉龐,那時卻總覺得透著一絲狡獪。 果然三天後,父親告訴我,王員外看上了我,已派人來下聘,接著又沒口子地誇他如何如何有錢,怎樣怎樣的英俊瀟灑。 我總是哭著不依,父親發起狠來,喝罵道:「我已答允了人家,禮金也全都還了債,人家的人品才貌全都是上上之選,比起你表哥要強上百倍,妳要不嫁,就索性去死吧!我也好絕了這念頭。」 表哥,這事就這麼定了麼?你那「杜鵑求得杜鵑開」都是胡說八道的嗎?不過我可是吃秤砣鐵了心,說什麼都要試試。就整日守著聽牠叫「我哭、我哭」,有時聽到酸,眼淚就掉個不停…… 咱們這中表至親、青梅竹馬,怎麼竟是這麼不連心? 今晚我就得出嫁了,眼看著窗外已是暮氣沉沉,我的心兒也跟著越來越暗。 突然之間,籠裡的鳥兒叫呀叫著,竟倒在籠中死了。我怔了半晌,轉頭看著你窗台上的花,癡癡地看著。然而,直到最後這花還是沒有開! 表哥,我們之間的情愛,難到竟抵不過別人的媒妁之言,和一車聘禮?我們兩房之間的一牆距離,為何卻像人間到地府那麼遠啊?我不依,死了靈魂也要變成房中的鳥兒,終日「我哭、我哭。」地叫呀叫的,就瞧你這花開不開! 「我哭、我哭……」 唉,杜鵑哪杜鵑,妳又在叫了,妳早也叫是晚也叫,那一聲聲的悲苦,摧得我肝腸寸斷,然而我心中那每時每刻啃蝕靈魂般的哀慟,又何須妳來提醒?妳就算叫斷了魂,又怎麼叫得出來? 我一個窮酸漢,零丁一人,吃的、住的、穿的全都是姑丈姑母給的,難不成還能將他們珍寶似的女兒也偷了去?那天夜裏,他們找我去說好說歹、明示暗示,總不離妳親家的有錢有勢,他們的前途全仗了這條路,我能怎麼辦?生母之恩不及養母,我不能忘恩負義哪! 「我哭、我哭……」 別再叫了!別再叫了! 妳走得容易,帶著我所有的一切一起走了,如今的我只剩一具皮囊兩杯濃血,卻還不能不連妳的份一起盡孝道,妳的父母難道……難道還不等同我的父母? 呆呆地看著窗台上的杜鵑花,這是妳留給我的唯一遺物了,我是如此地想妳,然而,我的心妳又怎能明白?這花總是不開,我知道這是因為妳在怨我、恨我,然而我又何嘗不怨不恨? 為何我沒有媒妁之言?為何我沒功名財富?為何我沒勇氣帶妳遠走他方! ……失去妳,昔日的風花雪月,鳥語花香都沒了意義,原本那深情款款的布咕情歌,今日聽來卻成了杜鵑啼血猿哀嚎。 「我哭、我哭……」 唉……又是個子規啼夜,斷腸的夜…… 「咔喀」是開門聲! 你終於肯來了? 關在自己房中那麼些天,吃也不吃、喝也不喝,我透過那窗櫺,只見你一身憔悴地在我門前徘徊,就這麼七天,為何竟像披了整身的風霜?你落寞地低垂著頭, 彷彿夜色全趴在肩上,沈重地令你喘不過氣來。我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絲絲報復的快感,痛快!但我卻又分不清,到底是心疼得多,還是快意得多。 半晌,你好不容易舉起手想推開我的房門,但終究又放下,噯!就差那麼一點勇氣我們就可相見了,就那麼一扇門的距離,我死而無怨哪! 你也要開門的理由嗎?我給你。 「我嗚!我嗚!」 這一叫,才發現我的叫聲包含太複雜的感情,連我也弄不清楚了。「幽人獨往來,斯人獨憔悴」這是我們現在最好的寫照。 你撫著門檻默然無言,就像撫著我的臉般地輕柔,然後抄了個我嘆息的空檔,哀哀的說:「杜鵑啊杜鵑,妳又何苦聲聲摧殘我的心肝?妳又怎知我心中的苦?」抬起頭,你哀傷的眼中似乎多了一絲剛毅。 你終於有勇氣開門了嗎?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是母親的步伐。那本來應是令我滿心溫柔的接近,如今卻顯得冰冷而殘酷,你的決心在瞬間輕易地碎成寸斷。只見你黯然地縮回手,嘆道:「春愁腸已斷,不在子規啼。叫吧,叫吧……」 「不嗚、不嗚!」 你就這麼走了,直到現在,你還不敢向我父母表明心跡?就算……就算只是一言一語,也堪慰我心啊! 「懦夫!懦夫!」 暮色中,我聽到你淒涼的腳步聲,落寞地由房裡傳來。你走到窗台,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花,哽咽地說:「叫吧、叫吧……吊著這口氣太苦、太苦了……」 聽出你話中的淒苦,我心中大慟,默然無語。 「杜鵑無語正黃昏……唉,為何……為何你總不開花?」像是感染到不祥的氣氛,你沈默了好一會兒,忽道:「是了,『杜鵑鳥花兩怨艷,應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沒有滴血,花哪能開?」 你!你想做什麼?不!別做傻事! 我直勾勾地望向你的窗台,看到花苞卻看不到你的人。 「不哭!不哭!」我瘋狂地大叫! 「唉,妳在催我嗎?別急,我這就來了……」你幽怨地說著。 我呆住了,該叫?還是不該叫? 夕陽西沈,天空的眼角流下一滴血樣的淚光。 就像一朵紅得嚇人的杜鵑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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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