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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10 20:47:29瀏覽1914|回應2|推薦21 | |
~~~這篇四年前轉載在FB 上的發貼,不時老有臉友翻出來點讚,不知這些臉友是如何辦到的,若我自己去找,怎麼找都不可能找得到,奇了。今天又見著,決定特轉來部落格以備翻閱
追念‘一個不平衡的人’--顏元叔 --孫萬國 顏老師辭世(2012年12月26日)的消息,是十來天後由同學的電子郵件裏才得知的。失落悵然之際,上網查看細節,好不容易才翻著一條短訊。迄今近乎一個月了,也祗出現過一則陳芳明兄表達“非常悲傷”的報導。 相形之下, “章子怡穿透視裝出席活動,獲男助理蹲地服侍”的消息,數小時之內,已有超出35萬個網頁刊載。顏元叔身居六七、十年代的學術重鎮,學院之外的筆墨揮灑,也博得過台灣十大散文家之一的盛名。然而世間少了一位感時濺淚的傑出學人,竟抵不過戲子藝人身上少了一塊布。顏先生身後如此寂寞蕭條,我不由得悲從中來。先生已去,我無緣蹲地服侍。輾轉反側之餘,必要抗議社會的冷感無情,不得不提筆略述個人所見先生的行誼點滴,聊寄弟子門生的哀思。 “門生故舊”的情誼,在顏先生看來,是一樁中國人的“陋習”, 他一再反對過“這類老觀念”,認為“師生之間,除了知識的交換,就不要牽涉個人關係。” 這是他早在三十多年前的話頭 , 但同時他又感嘆“為甚麼自己的學生總是帶不親?像中文系的教授們,學生一旦跟定,就是一輩子的門生關係。無論老師是好是壞,是沉是浮,是赴湯還是蹈火,那批門生總是忠心耿耿追隨,直到老師死了,還大寫紀念文章。自己的學生呢,開始一兩年還像學生,然後就是朋友,然後就是對頭…還可能是自己的劊子手。” 顏先生的門生故舊何止千萬,我作為顏先生的無足輕重的小“對頭”,本不宜出頭說話,況且負笈澳洲成了“洋奴”後,與先生隔絕三十余年,除卻偶讀先生頌揚共產中國的公開文字外,其餘茫然無知。故此回首省思、兼為懺悔錄的文字,祗為拋磚引玉, 望天下顏先生的知交,能出爾告示天下更多的顏先生。 我和顏先生面對面打交道是從吵架開始的。儘管課堂裏也聽過他自得其樂地吟詠莎士比亞、或Mathew Arnold的優雅詩篇,但由粗壯嗓門和略帶口音的顏先生讀來,於我卻常如過耳即忘的市井之聲。 那年我出任台大外語學會(四個年級近500個外文系學生構成的學生會)會長,顏先生則是霸氣十足的系主任。在組織各色活動,如耕莘文教院的舞會,和敦請余光中老師評審的英詩朗誦比賽之外,我更刻意主辦了名人講座系列,包括邀請孫中山的兒子孫科談人口問題,台灣的樞機主教于斌談宗教信仰。顏先生想必是看到了校園裏海報板上的通告,一天找人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著實臭罵了一通。理由是我不該邀請政治和尚來大學放毒 (按于斌身任輔仁大學校長兼輔大神學院院長,校董會裏有蔣夫人宋美齡)。我自然據理力爭,蓋當時自己適正掙扎於生命目的和生死冥想的困惑,覺得找個宗教界領袖一談人生意義和青年靈性問題,未嘗不可,也並不出格。吵架後不久,于斌的講座取消。倒不是因為屈從於顏先生的淫威,而是演講前數日,突然接到一紙赫然毛筆大字、信封署有“于斌”的親筆八行書,說是身體微恙,不克出席演講云云。對此一臨陣變卦,我私忖不過是個托詞。掃興之餘,祗好通告取消。然而事後得知,此箋並非誆言。原來于斌先生來回輔大和神學院之間的稻田時,適有徉倘其間的水牛,見著了身穿大紅袍的樞機主教,誤認為西班牙的鬥牛士。一時性起,沖撞過來,于先生為此受傷住院。 這頭一遭的師生會,便是如此不歡而散,然而我心底裏卻是折服於先生指斥顯要、排拒官府的民間氣味。我年少輕浮,卻攝於名流威望﹔雖從無攀緣顯貴之心,畢竟有矯情虛榮之嫌。 再和顏先生打交道時,已是我台大畢業、兵役將滿的兩年之後。這一回,又是顏先生主動找我。原來,兵役將了期間,突有人帶話,謂中興大學外語系的主任齊邦媛要找我一談。齊老師在家裏備了一桌菜,問我是否願意到中大當她的助教。我和齊老師素不相識,與中大也毫無淵源, 真不知是何人舉薦。但兵役結束,即是投入社會求職的開端。特別是我來自赤貧家境,又是六個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如今兵役未了,魅力萬千的齊老師便找上門來,我自然是受寵若驚,喜出望外,不等就餐,便立馬答應。然而,萬萬料想不及者,卻是此後未幾,臭罵過我的顏先生居然也點名要我擔任他的助教。此刻,我再無受寵若驚之感,唯有愁苦不安。最後做出了一生愧疚的舉動,即背叛了齊老師的知遇和我的承諾。齊先生想必怪我勢利眼,對她不夠尊重,低估了她的號召力。其實我食言無信、選擇回台大者,並非出於顏先生的威力或感召,祗為簡單樸素的一念:台大是母校。對於齊先生,我迄今背負者沉重的原罪,再也未敢看望過她,乃至於她在桑榆晚年奮筆力書的回憶錄《巨流河》出版時,我祗有默默通過網路觀看她的新書發表會。至於顏先生的謬賞,倒是出於不打不相識,他居然能夠對其學生不念舊惡、拋卻前嫌,我當然也是拱手稱謝的。 顏先生所以大氣,在於他是個開闢局面的人物。他點名要我這個學習成績平庸的弟子當助手,為的是幫他創辦《中外文學》及《英文報章雜誌助讀》。兩份刊物皆是月刊,我同時擔當兩刊首任的執行編輯,終年忙亂不堪。當時並無電腦作業,全是鉛字排版,故大多時候騎著破舊的摩托,奔跑於台大和萬華的皇冠印刷廠之間,尤其是連載王文興的長篇小說《家變》的那段時期。王老師是出了名的嚴謹近乎挑剔的作者,單單為了校正他小說裏的標點符號,我不知跑過多少回印刷廠。數年間,系裏的期刊室一掛上夜幕,便成了我的山寨蝸居。《英文助讀》的差事,索然無味。但《中外文學》在1972年問世,卻是興令人振奮的壯舉。當時台灣民間的文學雜誌寥寥無幾。除了林海音的《純文學》定期出版外,白先勇創辦的《現代文學》搖搖欲墜,尉天驄的《文學季刊》也因陳映真等作者的被捕,在兩年前休刊 。《中外文學》創辦之初,便網羅了台灣大學中、外文兩系的菁英耆宿,又同時對社會開放邀稿。顏先生的開山之功固不可沒,中文系前輩先生們的鼎立襄助,亦不可少。除了林文月慨允貢獻連載她的經典翻譯《源氏物語》,及葉嘉瑩惠賜宏文外,《中外文學》刊名的四個大字,也是我花了半個月薪水,托人買得走私但正宗的茅台,來到書法名家兼酒仙的臺靜農老師的“歇脚盦”,請他磨墨題寫的。第二年,澳大利亞的作家懷特(Patrick White)榮膺諾貝爾文學獎。其時資訊阻塞,並無網絡可依,祗好跑到南海路的美國新聞中心的資料室,挖出點零碎的材料。居然就這樣,在總編胡耀恆先生的主持下,折騰出兩期的“懷特專輯” 。這一無意間的澳洲結緣,後來也竟然讓我在澳洲過了大半輩子。 顏先生的大氣還包括他的“用人不疑”,放手任由下屬便宜行事,也容忍學生放肆批評他的反共文字是狗屁文章。當然還有耀恆先生的寬容,便利了走私空間,我可以不時拉稿、或搶先處理左翼朋友圈裏的來稿,諸如黃春明的<鮮紅蝦>,特別是唐文標的幾篇批判現代主義文學的重頭文章<先檢討我們自己吧>、<天國不是我們的>,<僵斃的現代詩>和<日之夕矣>),這就漸漸引起顏先生的警覺。待得唐文標在尉天驄的《文季》創刊號亮出<詩的沒落—香港台灣新詩的歷史批判>,他再也坐定不住,提筆反擊,這就是震動台灣文壇的“唐文標事件” 。基於“反逃避、反頹廢”的文學使命感,唐文標對現代文學(尤其是作為主流的現代詩)的批判,一言以蔽之,就是批評它逃避現實。我在當時曾歸納唐文標的批判观点如下:“他以為現代詩的癌症,就是各種樣式的逃避。對於過去,現代詩人未能脫掉傳統文人的背殼,繼承了遺老逸少自瀆發泄的個性,或是幻想出世,或是有閑清談,或是自憐自傷。六朝以來的弄禪、詠物、擬古、山水、宮體等等回憶,又在現代詩人的暗房中沖洗出來。對於西方,則透過了台灣學院派作家的買辦,詩人們得以仰賴潛意識、性與夢、超現實、像征、及存在主義等等這類進口的鴉片,背對著社會,在角落裏吐納起來。現代詩集合了傳統逃避與西方逃避之大成,變成了一種去勢無能的藝術,對於社會不但沒有積極的作用,反而要牽絆歷史前進的腳步。” 總之,文學必須有社會性的功能,現代詩人當學屈原、杜甫的“哀生民之多艱”。然則,顏先生的文學觀又如何呢? 他曾發明“文學是哲學的戲劇化”概念,結合Mathew Arnold“文學是對人生的批評”的觀點,積極主張“社會意識文學” 。他也觀察到“今日台灣的中國文學,普遍缺乏時代的反映,缺乏當代的社會意識。” 按理說,唐顏二人的相同契合之處正多。奈何鋼鐵公司對上了鋼鐵公司。性格使然也。原來他看不慣唐文標的獨斷做派。他說:“唐文標的文學見地,最令人驚愕處,是他的排他性。它不容許任何其他的文學見解或文學樣式存在。順我者生,逆我者死。唐文標在文學的領域裏,是十分霸氣的。我就是為了他這種偏狹的霸道作風,要說幾句反駁的話。” 顏先生是我的業師。唐文標則是我誼在師友之間的“唐山大兄”,他和尉天驄又是我思想上的啟蒙先生。 故在當時的情感上,我毫無猶豫的站在唐某那頭。然而多年後回顧,倒覺得顏先生說的“文學的巨宅,堂奧甚多,無人敢說,文學祗有一種,其他不是文學” ,委實更加公允、中正和包容。此外,也感悟到當年對於現代主義文學的批判,過於狹隘偏頗,沒有認識到現代主義文學的作家們反抗“反共八股文學”的現實意義和積極成就。 顏先生的辦公室和助教們的兩排辦公桌祗有隔牆,並無隔門。他的房間裏有茶几、有沙發,下班後便經常成了我們這幫腐敗的小助教們聚賭的小天地。此一睹藝,也恰來自顏先生的啟蒙(initiation)。蓋我加入助教團隊後未幾,顏先生便帶了我們這幫小嘍囉,到朱立民家過週末。朱老師是顏先生的前任,時為台大文學院長。晚飯之後,餐桌就成了賭桌。我這個來自農村的鄉巴佬站著圍觀,大開眼界,原來撲克牌是可以玩出沙蟹(show hand)的。我猜朱先生、顏先生調教的本意,大約是幾圈衛生麻將之類的餘興節目,但到了我們這幫傑出的門徒手上,外加日後卓然成家的林耀福、王秋桂,春秋之戰很快就成了戰國之戰,動則坑殺兩三個月的全部薪水。由於不時在顏先生的辦公室通宵聚賭,唐文標每來外文系見著我們,便抖動他五音不全的嗓子,改編鮑伯迪倫(Bob Dylan)的民歌〈在茫茫的風聲裏〉(Blowing in the Wind),高唱“How many hands playing on the table/ Before they're allowed to be free”。不久台大文學院裏“中文系好酒,哲學系好色,外文系好賭”的美譽,不脛而走。其後賭局轉移陣地,或至林耀福家或是陳次雲家。如此荒唐數年後,我不肯再上賭桌,倒不是聽從了數學家唐文標計算概率所得出的凡賭必輸的規勸,而是賭桌上的爾虞我詐,太傷同事間的情誼和氣。 在系辦公室的日日夜夜,自然更多的時候是忙著《中外文學》及《英文助讀》的編輯工作。經常無暇回到近在咫尺的温州街宿舍睏覺,便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獨自打盹。有一夜,不經意地突然斜眼瞅見顏先生的辦公桌下,躺著一個卷軸之類的玩意。好奇之際,我趴進桌底撈了出來。清除了覆蓋的灰塵與蛛網,打開一瞧,竟然是一幀大幅的蔣總統照片。毛筆上款“元叔同志惠存”,下署“蔣中正贈”。台大本是國民黨知識青年第一黨部,國民黨刻意從中培養青年干部。我這個高中時候就是忠黨愛國的黨員,在大學期間也被選派過上山受訓,吃過蔣緯國在國防指揮參謀大學招待學員們的“佛跳牆”,和聽他解釋“黨者,尚黑也”的高論。眼前這幀老蔣的肖像,顯然是顏先生在國民黨招納傑出學者、上陽明山革命實踐研究院培訓時所得的紀念品。如今望著手上的灰塵,這一令人肅然起敬的剎那,奠定了我對顏先生終身的記憶。蓋此事若在常人,早就鑲個金邊框架,大廳裏高高掛起,以炫來客。顏先生居然棄之桌腳,留於蜘蛛盤纏、塵垢相加。其睥睨權貴、特立獨行的真性情、真風骨,由此可以窺見。果不其然,漫長歲月後,我在海外圖館,拍案驚奇地發現顏師乃父顏逍鵬,乃林彪學長,與徐向前、杜聿明、陳賡、和後為國防部長的黃杰、袁守謙俱為黃埔一期出身,曾參與討伐陳炯明的東征及稍後的北伐。北伐初期,還是胡宗南的“上司”(胡為第一軍第一師第二團團長﹔ 顏為該團黨代表)。國共合作破裂、蔣介石清黨時,顏逍鵬大約因親共之故被捕,幸蒙湖南茶陵同鄉譚延闓女公子譚祥向其夫婿陳誠說情保釋,由此感念追隨剿共兇狠的陳誠20餘年,官拜總參謀部中將秘書長。1949年國民黨退守來台後,亦曾出任內政部次長。對於這一顯赫的身家,顏先生除了有回和我偶爾說及乃父出身黃埔外,絕口不談其詳,更從未以父輩之輝煌顯達,驕其門生同事。用今天大陸的流行語來說,顏家獨子的顏元叔也是個“太子黨”了,雖然寫起批評文章來,屢屢流露出千鈞壓頂的氣勢,但在日常行止間,則了無驕橫身段。不僅沒有“官二代”的架子,甚至從不擺名牌教授的架勢。當時也因此無人知曉先生的榮耀身世,師徒相處,口舌平等交鋒,經常就成了沒大沒小的的朋友。 然而,對於先生的由衷敬佩,也有大打折扣的時候。一日, 顏先生自外吹著口哨來到辦公室。我好奇地問他何以如此開心。他說剛簽了合同,買下了一棟‘景美’的房子。我聽後啞然如墜下巴、駭異無比。對於先生的敬意,也立即一落千丈。古德有訓,“有恆產者,無恆心”。孟老夫子說的“有恆產,(方)有恆心”之見,祗是針對尋常市井百姓。對於“士志於道”如顏先生的讀書人來說,則該如其先人顏回那樣“一簞食、一瓢飲”,豈可計較瓦石,旁騖什麼房地產。我當時的迂腐冬烘、乃至今于日仍然貸居斗室,顯然無緣欣賞顏先生的企業精神與商業頭腦。 記得我最後一回見到先生時,他從包裏亮出一疊厚厚的照片,全是他在嘉興(?荼陵?上海?)的家產風光。先生的嘿嘿得意,溢於言表笑貌。可不是麼?小橋流水,水塘蓮花荷葉,葉拂蕩船,船可載歌採蓮。真是養生怡神、稱心愜意的顏家大莊園了。 顏先生自許的早年成就之一,就是他不屑於攻讀比較文學的台灣游美學子。比較者,比的是中西,佔了一個中文的便宜。顏先生認為既然到國外學習,就該專攻外文,不該摻水。也不當取巧於又中又西,結果不中不西。他確實是不仗父蔭、留學苦讀,第一個在美國拿下‘英美文學’專業的台灣博士。回到了以英美為主的台大外文系任教,也就平添了至上的權威。執教期間,他和台灣第二位“英美文學”博士的朱立民先生聯袂合拍,一為系主任,一為文學院長,對暮氣沉沉的台大外文系從事大刀闊斧的改造。首任系主任英千里,雖然英文一流(按錢鍾書有言:“蔣介石曾說要找兩個英文講得最好的人給他當翻譯,一個是我,一個就是英千里” ),處理起系務,則似乎無為而治。幸有夏濟安在系執教,創辦《文學雜誌》,啟蒙和培育了白先勇、王禎和、歐陽子、王文興、陳若曦、郭松棻、葉維廉等現代文學的大家。 這當是台大外文系輝煌的第一波,成就在於文學的創作。朱、顏二人所從事的第二波的改造,除了大幅改動和新立教學課程外,最令人矚目、也是影響最大的,則在文學批評與文學研究。顏先生宛如胡適自美歸來大力發揚杜威的‘實驗主義’一般,在台灣吹起戰後興盛的‘新批評學派’的法螺,強調‘文學文本’的自身生命和內在研究(包括作品的內在結構、語義文法分析)。這對傳統以來習於外緣考察,人品先於文品,動則大談神韻意境而疏於思辨的文論,自然是一大衝擊和挑戰。他先後在十來種專書著述中,宣揚他的文學理念和文學批評理論。六、七十年代的台灣,文學理論貧瘠、文藝批評荒蕪,顏先生的出現,可謂是一聲獅吼,統領一時風騷。當然,他在文學批評的實踐中,也有散漫離譜的時候,如把王融和李義山詩中的“蠟炬”過當地解讀為“陽具” ,遭來葉嘉瑩的反批評和夏志清的“勸學”。鄉土文學論戰後,加上西方“結構主義”的文學批評理論引進台灣, 顏先生的光環急遽淡出。儘管下場如此,顏先生當初開拓台灣的文學視野,與啟發文學研究新思潮、新方法的巨大努力和貢獻,萬不可因其晚年的政治立場而遭受台灣文學史的抹殺。 多年前,曾見到王文興對顏先生的評點: <四大不空的顏元叔> 。在嬌小玲瓏的王老師眼中,顏先生處處是個“大”:“身大、學大、 略大、財大”。在晚年中風之前渾身是勁的顏先生,的確身材高大,濃眉大臉,腦滿腸肥,乃至於招來晚輩嘴裏戲謔不敬的外號‘屠夫’。“學大”,說的是顏先生的學問,除了過硬的學歷外, 中英文筆頭俱佳。著述等身、才氣縱橫。特別是他火辣辣的中文,誠如王老師說的“兵雄馬壯,字字鏗鏘”。王老師不諱言先生的 “財大”(“攢聚了不少財富”),但歸結為“一個字一個字爬格子賺來的血汗錢”。然而先生辛勤多產的筆耕,既有稿費在望,難免作品內傷。他的一些文章,讀來確有毛澤東批評孫中山“骨頭很少,水分很多”的弊端 。倉促趕工的結果,也偶爾弄出紕漏。如錯認杜甫追懷王昭君的《詠明妃》詩句,誤“荊門”為“金門”、“朔漠”為“索漠” 。 結果驚動別有居心的監察院移文教育部,提醒“時下大學教授文理欠通,應謀改善” ,還要“調查顏元叔配不配當大學教授” 。其實,顏老師的格子爬得再多,教書的鐘點費再高,也發不了“大財”的。“財大”之先,必有“略大”。先生的企業眼光和手段,在布衣學者中,實屬罕見。其系主任任上,由新編《大一英文教本》到創刊《英文助讀》,就為外文系創收不少財富,累得財務林小姐每天忙著收賬立賬。其後,他運用電子、電腦科技,主編社會上英語教學的字典、詞典,文法、手冊等各色工具書,廣為銷售,竟達24、5種。總之,王老師評點顏先生的“四大”固然不錯,可惜少了顏先生最為可貴的“大氣”。 1979年春夏,我由澳洲回來看望顏先生。改行到澳洲鑽研思想史的博士獎學金,是顏先生大力推薦得來的。我返台搜尋有關章太炎的研究材料之際,當然要找顏先生敘舊感謝,也說說海外的見聞。這回的師生會,相談甚歡,自我感覺良好,告別的時候,顏先生還拉著我到僑光堂吃了魚香茄子和紅燒划水。萬萬沒有料到,此後不久,我必須夾著尾巴上機遁逃。一日清晨,電話鈴響,尉天驄大哥把我從睡夢中叫醒,劈頭就說:”你的老師罵你吶!瞧瞧今天的《聯合報》。” 我急忙到外頭買了份報紙翻查。可不是麼!還送給我兩頂紅帽子哩!小左派和統一派。 原來,這天和次日兩天連載的《聯合報》上,顏先生發表了題為〈柏拉圖式的對話〉的短篇小說 。寫的是一場師生的對話。其中人物的原型,呼之欲出。連外文系的財務林小姐都看出來了,提醒我注意。顏先生在小說裏夫子自道般的為自己所寫的反共文章叫好,“(蔣家)政府反共,我也反共﹔政府要保住台灣,我也要保住台灣。我替政府說話,有什麼不好!” 他進而把台灣比喬木,大陸為幽谷,兩岸要統一的話,也祗能是台灣統一大陸:“總是出於幽谷,遷於喬木﹔沒有聽說過,出於喬木,遷於幽谷的。” 通篇干巴巴政治化的語言裏,顏先生(周家瑚)倒沒忘記這應該是個小說文本,於是拿出了焦易士(James Joyce)和海明威擅長“隱喻”的路數,來譏諷取笑這個小左派的學生(陳邦): “陳邦的頭髮,蓬蓬鬆鬆,從額上滑落下來,把他的右眼遮蓋了,祗剩下一個左眼。周家瑚突然想起荷馬的《奧德賽》裏的獨眼人,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這篇〈對話〉隨後收進了顏先生的小說集,《夏樹是鳥的莊園》。在出版前言中,顏先生更直截了當地指明:“夏樹不再是鳥的莊園。我們的莊園就是毀在八路軍共產黨的手裏”。對於〈柏拉圖式的對話〉這篇東西,他也解釋說:“有人說不算小說,我自己說是小說。一篇東西要有價值,便應該有代表性。小說裏的那年輕人與那教授,並不就是我的學生與我自己,不是他和我個人的現身說法。應該這麼說,那教授代表一種普遍的意識形態,那年輕人代表另一種也許並不太普遍的意識形態。這就是為什麼這篇小說激起了廣泛的共鳴。…我們這一代的中國人是追求‘家’的人。既然在台灣追求了三十年,追到了一個‘家’,要叫我們放棄毀棄這個‘家’,那又是要老命的事。” 可惜,國民黨警備總部的獵犬們並不相信顏先生說的“虛構小說”的解釋。蔣家“動員戡亂”和“檢肅匪諜條例”的戒嚴體制遠未解除,我下意識覺得不妙,聯想到稍前唐文標大俠的兩樁警告﹔ 一是說警總手裏有我的兩盤錄音帶(某咖啡舘裏給偷録的)﹔ 一是我這回寄住他在基隆路台大客座教授宿舍時,有一天傻乎乎地獨自開門進房,居然渾然不覺家裏正有潛入的警總人員,搜索唐某的材料。由於我的開門聲,才驚動了他們翻窗而去。為此,我決定收拾行囊,盡快離開。 “奶奶的,顏老師真不夠意思!”飛機上,我想。痛斥國民黨的白色恐怖,訕笑蔣介石反攻大陸的白日夢,本是那個難以安身立命的時代裏、師生之間關起門來的體己話,如今顏先生竟然以之大做文章。就算毛澤東的文化大革命那會兒,也祗有學生陷害老師的,哪有老師陷學生於不義的。果然,我離境後不久,情治人員就來到系裏追查我的言行,長年與我共處期刊室的財務林小姐就是他們問話的對象。 林小姐後來說,警總還問及我素未謀面的學長郭松棻,即國府頭號黑名單的“保釣叛徒郭╳棻”云云。 忘了多少年後,我再返台看望顏先生時,他還特意送我這本小說集。這時的他,已在大陸置產安家,儼然是中共統戰部的上賓。隨著共產中國的崛起高大,顏先生心目中的喬木,再也不是台灣了。他所追求的精神家園,也不再是反共的蔣家或中華民國。他搖身一變,成了中共政權的辨護士,容不得絲毫批評大陸的缺點。 最為活生的例子,就是他撕破情面的逐客令,“不容洋奴座上賓”。 他的高中老同學從美國回來看他,祗因為埋怨大陸污染嚴重,“長江變黃河,黃河變成“黃黃河”,桂林漓江成了泥水溝”,就讓顏先生斥為 “狗華人”、“老漢奸”!趕出大門 。原來,《奧德賽》裏右眼遮蓋,祗剩左眼的獨眼人,竟然是顏先生自己了。他大約徉裝不知,若在文化大革命的中土,對於最高領袖大不敬的行徑,祗會招來‘現行反革命’的死罪,絕不會有他任由領袖肖像生灰聚網的自在逍遙。更遑論在‘反右運動’55萬知識分子慘遭勞教勞改的天地裏,絕不容他這個小資產階級的學霸如此高談闊論。總之,這回來看他前,天驄特意交代我注意言語、避免齟齬。見面後,顏師母(嫣蘭)幾次讓在密西根大學讀博、適正返台度假的公子,下樓藉故送茶,查看客廳裏有無吵架的動靜。所以那天對於先生的‘大中國主義’和狂熱民族主義立場 ,本欲以民國元勳太炎先生的“個體為真,國家為幻﹔愛國之念,弱國之民不可無,強國之民不可有” 一語相勸,但此時唯恐激怒先生,祗得作罷。至於小說集《夏樹是鳥的莊園》裏的那場師生對話,更是誰都不提。但其間巨大的諷刺,應該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顏先生在送我書的扉頁上,寫下了:“平衡是庸碌:一個不平衡的人,送給一個不平衡的人”, 這大約是他啞然失笑後最終的自我解嘲罷! 顏老師確實有如毛澤東時代的中國經濟,大多時候處於不平衡的發展,全然是個矛盾的混合體。矛盾人人有之,變化處處可見,但在顏先生身上,卻顯得特別刺眼。由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這是他生命的軌跡。由先前的“御用反共打手”到後來支持中共鎮壓六四學生 (“六四前後,我一直主張:「支援李鵬,壓制學運」”-- 顏元叔, 《評論何新答美記者問》 ) 。由初始的崇尚英美文學,和積極的推廣台灣的英語教育,到晚年痛斥西方白人的偽善,宣傳沙文主義的美國是“邪惡帝國” ,並認為西方的自由民主, 毫無普世的價值,祗不過是用來“分化中國,打散中國’”的口號。“西方民主不可取,不可仿,不僅它的品質不良,而且有分解中國之圖謀 ” 。對於中國人民所經歷的餓死三千餘萬的‘大躍進運動’,和連中共官方都稱之為“十年浩劫”的文革災難,乃至1989年的天安門悲劇 (按毛澤東在文革初期都說過“祗有北洋軍閥、國民黨反動派才會鎮壓學生﹔鎮壓學生的都沒有好下場” ﹔ 1976年第一次天安門事件時, 連“四人幫”裏的張春橋,王洪文,和姚文元都反對出動解放軍 。 ),對於這些,顏先生都是輕描淡寫地一言以“蔽”之,說它不過是“40年來的中國,走了一些彎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建設文明文化也是要死人的” ,“有成就必得有犧牲…..從‘振興中華’這個大前提下看問題,這些中共歷史上的‘壞片段’,有朝一日,就會轉化成為蘇醒的巨龍身上閃耀的鱗片。” 顏先生青壯之年,自赴美留學至返台執教,在英美文化中打滾30餘年,手持英美“新批評”之刀,以夷變夏,拆解中國文學之肌體,連帶批判鄉土文學。到了晚年,則一反其道。在文化上,力斥“牛油蒙心”、和“心靈被西方殖民的華人知識分子”﹔ 在政治上,大聲疾呼“反西方民主!反西方自由!” 。他認為“自由祗會使中國渙散,民主祗會使中國崩潰” ,進而聲稱“魯迅罵中國,我顏某贊中國” 。我不知先生這一拒斥“西方中心論”的立場,是否是刻意唱和薩義德(Edward Said)《東方主義》一書中的觀點, 或許祗是不謀而合。其視美國為“邪惡帝國”的指控,也顯然與毛澤東於建國之初、出兵朝鮮時期掀起的肅清“親美, 崇美, 恐美”思想的運動無關。顏先生的反美、反西方是自發自覺的,是對師傅兼對自己的反叛。他說,“看我的背景,我應該是個親美分子,親西方分子,可是,恰恰相反,越了解美國,越了解西方,我就越反它們。相對的,我就越熱愛中國。……親西崇美的心態是最有傷害性” 。故他推崇當時馬來西亞的總理馬哈蒂爾,稱之為“西方教育出來反西方的有人格的東方知識分子” 。顏先生的反美,是蘇聯解體,冷戰結束後的新的反美。它是新冷戰的反映,大有開啟風氣之先的勢頭,或許也激蕩了九十年代“中國開始說不”的民族主義高漲情緒, 特別是在當今一些“海歸”精英的群體中。由於是啃了牛油之後的現身說法,有別於草根“義和團”似的愚昧排外,顏先生的敵視美帝,就更有感染力,也更具代表性。難怪九十年代初期在大陸左派標桿的“中流”雜誌讀者圈裏出現了“顏元叔熱”。他甚而超越毛澤東,前瞻性地斷言 “沒有什麼三個世界,祗有兩個世界。遲早這個地球上,祗有白人以美國為首的一個世界,有色人種以中國為首的一個世界,或者僵持不下,或者打個死活難分,或共存相對峙。以我的看法,有色人種後來居上,必將把已經佔領世界舞台數百年的白人趕了下去,甚至毀掉!世界舞台輪流稱霸是自然律:白人霸權必將有時而盡,有色霸權必將代起。……中國必須認清:美國是中國頭號敵人,是長期鬥爭的頭號對象,終必至於一戰!” 顏先生的“熾熱的中國心”与愛國情操,固然可敬,但這般駭人聽聞的仇美情結,實無異於希特勒之好戰黷武,近乎歇斯底里。美式民主,固然有其弊病,不必照搬,卻不當因此而高唱“集體主義之必要,社會主義之必要,權威專制之必要” 。對於蘇曉康、金觀濤等思想人物反思近代中國百年興亡而創作的《河殤》,他也輕率地斥為“受了趙紫陽御用,替趙紫陽的經濟政策做宣傳的公關影片” 。“藍色海洋”的理論,就是“把盤古龍給屠了,再把黃河給填了…不知道傳統之可貴” 。走向海洋,學習西方,也就成了“丟掉珍珠,換來豬耳朵” 的“民族虛無主義!” 其實,當他歌頌毛澤東振興中華的業績時,當他“向建設中國的億萬同胞致敬”時, 他全不在意其間血淚的統治,而億萬同胞也不過是祗要溫飽、不要尊嚴的“藍螞蟻” 罷了。在中國大陸,顏先生被譽為“愛國學者”。但可惜是個溺愛,是糊塗的愛,是愛之反而害之的愛, 是無助於傳統之提升、中國之進步的。 歲月流轉,南北阻隔。我與顏師半生闊別,再度搭上線,又是偶然。事在北京,時為1994年10月。 先前我因苦於在澳洲學界無從開展晚清民初思想史的探討,中斷了章太炎研究,改習當代中國歷史,特別是中共的高層政治。其時我正摸索中共的包產到戶問題,讀了趙紫陽的智囊陳一諮先生的《八九民運與十年改革》,內中提及他在安徽農村考察、力主家庭承包制是“農村的曙光,中國的希望”的報告 ,在當時保守的中共高層中,唯有鄧力群 和胡耀邦二人出面贊同。這令我大吃一驚。原來在海外惡名昭彰的中國“左王”,居然有這等開明務實的見解。聯系到1986年討論“精神文明決議”時他敢於頂撞鄧小平的事跡 ,和前兩年鄧小平“南巡”關於爭論“姓社姓資”的講話 ,原來鄧力群還有這樣的骨氣。胡耀邦已故,無緣求教 ,這便引起了我求見鄧力群、一探真相的念頭。在見面三個半小時的談話中,他細述了‘大躍進’之後,在毛澤東主導下他所參與的調整農村政策的具體過程,包括如何從“整社12條”擴充為“人民公社60條”、三南三北會議,七千人大會、毛劉衝突,以及八屆十中全會上毛的變卦等等歷史問題。此外,也透露出他對當時農村改革出現的危險勢頭的憂慮,即有人主張廢除土地公有,允許土地自由買賣,這就使農民失去了社會保險。整個上午,鄧力群除了回答我的種種提問外,還主動回顧平生,由他的父親是晚清最後一屆秀才、辦洋學堂、參加五四、為國民黨之左派說起。此處最堪順帶一提者,即我說起‘六四’後流亡美國的陳一諮時,這位年將八十的老人立即洋溢出深情憐惜的笑顏。當議論起因“資產階級自由化”遭除黨籍的理論家王若水時,他居然也有正面的評點:知識深厚,生活嚴肅 。由此可見,世人刻板印像中的人物,往往另有不盡其然的一面。人們對於顏先生晚年激進的片面認識,恐怕也當作如是觀吧。 天下事,無獨有偶。當代中國研究所的同事隨後告我,就在我見鄧力群的當天,另有兩位我的台灣同胞分別要拜訪鄧力群。一為顏元叔,一為陳映真。我驚喜雀躍不已,趕緊打聽他們下榻的賓館。由於我次日離境,直等到當天夜晚才分別聯系上他們。記得顏先生住的是悅賓樓,電話裏聽得出他仍然音色雄壯,談笑生風,令人舒慰歡喜。當時電話裏都說些什麼,我全忘了。無非是當年往事、今日家常之類。總之,莫談政治。祗要不談政治,便覺顏師可愛,故也未問他是否見到了鄧力群。我們拜訪的動機本來不同,鄧力群當時身任中共中央黨史工作領導小組的副組長,我是衝著黨史研究去的。至於顏先生,我估計當是他文章裏說過的“吃果子、拜樹頭” 的意思。鄧力群畢竟是中國左翼陣營裏最輝煌的一面旗幟。兩個同鄉若是相見,大約也就是互道仰慕、為國珍重吧! 顏先生的矛盾組合,又體現在他的理性和感性。 先生從事文學批評,講究學術理性,愛爭是非,不講情面。既說不講情面,卻又看重哥兒義氣。記得他寫給澳洲國立大學的推薦函,由於我的本科成績差勁,祗能找其他的長處吹噓,其中的一條,就是“講義氣”。還說“‘i-ch'i’這個詞,不好翻譯,英文裏沒有對等概念”, 似乎是取笑洋人不懂義氣。然而即便在情感層次,先生亦有兩面。就近取譬來說,如我考研失利的事。考試之日,我在考場拾到了其他考生丟失的鋼筆,交給主考官的顏先生。顏先生說:“留著自個用吧!考不上研究所,起码撿到一隻筆哩!”這是顏先生尖酸刻薄的一面。但他對於我的同事李永平,則百般呵護。先是以伯樂之慧眼,鼓勵李永平創作,繼之給以工作之安排、生活之周濟。先生雖然愛財,但更愛才。其培育人才、提攜後進的為師之道,卻又展現出溫柔敦厚的一面。如以先生的文章而論,他自認“粗獷”,毫不儒雅﹔ 下筆如刀,千軍萬馬。然而就是這麼一位高度“肉感”的顏先生,竟然也有“靈氣”幽雅、足堪媲美朱自清《荷塘月色》的篇章。他的《荷塘風起》一文,成了中國大陸許多課堂裏“美文欣賞”的教案 。 顏先生自坦胸臆地說過:“我是相信思想情感合一的,我的激動的情緒負載著我的道理、我的思想、我的推理。” 然耶?不然耶?然也罷,不然也罷,有一條我是深信不疑的,那就是先生的真摯與坦蕩。他的話、他的筆墨文章, 不論如何偏激,如何駭人視聽,全是心頭的吐露,是不遮不掩的愛與恨。他多次說過,他最痛恨虛偽。大約正因不說假話,不說逢迎的官場話,往往討嫌開罪於人,他的“學官”履歷,也就止於系主任。其實,以顏先生的學術成就,當個文學院長、大學校長之類,完全是游刃有餘的。右也好,左也好,他並非軟媚鄉愿,也絕非政治與權貴的工具。反之,由於他的鯁直敢言, 他祗能是孽子、是孤臣。 顏先生還自道“(他的)這一代中國人是追求‘家’的人” 。他先是追到了台灣這個‘家’, 其後移情別戀,精衛跨海,選擇了他認為“煉獄經過火浴,能夠升入天堂” 的中國大陸,購建他的夏樹莊園,完成了奧德修斯望鄉流蕩的最後歸程。如今,‘顏莊主’離別‘煙火人間’ ,真的登入了天堂,我估計,回首一生他應當是心滿意足的。若說遺憾的話,則是世人對於他的淡忘與冷感。在我看來,他不當淪為歷史的塵埃﹔世人不當如此冷感與淡忘。 人們儘可非議他的政治理念,不當無視於他的學術業績﹔儘可不認同他偏頗的言說,不當無感於他如“精衛、刑天”般的精神。一個特立獨行的學人,一條血性多情的漢子,畢竟是值得人們懷念的。 ---- 2013年1月27日顏先生的辭世公祭前夕 寫於澳大利亞,墨爾本 讚 · 回應 · 分享 KC Lao 、火星軍情局、陳同以及其他 54 人都說讚。 4個分享 Tsanglang Liu Excellent ! Thank you Mo Da. 查看翻譯 2013年1月29日 16:52 · 讚 林義正 刻畫人物通內外,活耀情景感人我。 2013年1月29日 18:56 · 讚 · 1 Wang Shan 有這樣懷念他的學生,值得了。我對顏教授的印象來自那本《二十世紀英語讀本》,慚愧的是我是靠中文翻譯本來讀英文的。後來不死心,畢業後上班還把那本書帶進辦公室,但是一直沒有讀完,現在當然也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2013年1月29日 20:24 · 讚 汪立峡 感時濺淚的傑出學者,赤膽精誠的愛國學人。 2013年1月29日 23:47 · 讚 莫大 http://www.zznews.gov.cn/news/2013/0122/article_80990.html forwarded by 孫萬國. 【人物】家国情:追忆台湾文学批评界先驱颜元叔-新闻频道-株洲新闻网-城... ZZNEWS.GOV.CN 2013年1月30日 1:09 · 讚 · 移除預覽 莫大 注釋:所謂中文系好酒,哲學系好色,外文系好賭,中文系是指當時研究生晚上喜聚在一起小酌,除去葉國良夏長樸呂正惠.... (此三人煙酒不碰不包含在內)等研究生好酒。哲學系是指教授成中英鄥昆如王欽賢等師生戀愛事件 2014年9月12日 6:34 · 已編輯 · 讚 莫大 一直以來始終不清楚顏元叔在獨領台灣文壇與學界風騷,他最風光那長達十年之際,突然銷聲倪跡沈默下來之始末,所知唯當時台大哲學系主任孫智燊仗持王昇中央党部之後盾清算哲學系時 ,出頭鳥顏元叔固是受波及者,卻想不透何以打得他從當時台文壇祭酒完全成為整個消失的黑人,實在匪夷所思想不通所以然,成了一段台灣學文界一段完全抹掉的歷史 2014年1月22日 6:02 · 已編輯 · 讚 · 1 Ulysses Lien [台大哲學系事件] 顏老還未入台大文學院 請詳查 顏老與夏志清 在報紙筆戰 轟動一時 因為引述錯誤 輸到脫褲子 [鄉土文學論戰] 他與會列陣其中 大鈥兒不會忘掉 那口[生煙井] 2014年1月21日 12:51 · 讚 莫大 顏老師大約是一九六六─七年左右自美學成回外文系,哲學系事件時,應是外文系主任或已接朱立民為文學院長 2014年1月21日 13:11 · 已編輯 · 讚 林義正 《臺大哲學系事件調查報告》ISBN978-986-03-8547-2已出版了,請見出版者:國立臺灣大學圖書館,展售處: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2013年 12月,全255頁。 2014年1月21日 17:57 · 讚 · 1 莫大 謝林老師,林兄是前哲學系主任 2014年1月21日 18:14 · 讚 Bobby Chu 早忘了 想起來了 2014年1月21日 21:50 · 收回讚 · 1 陳同 十分難得。謝謝莫大兄的轉貼。當年唸書時也讀過一些「中外文學」,甚為珍惜。現在回想,空白一片,仿如隔世。 2014年1月21日 22:08 · 收回讚 · 1 陳芳鵬 當文學院長開除我們王姓同學 孤男寡女 竟是牽涉情色,手段粗糙色,。 2014年9月12日 6:13 · 讚 莫大 留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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