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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20 02:25:10瀏覽1234|回應0|推薦3 | |
驗屍後,法院並不耽擱,立即發還屍体,意即我們可以購棺掩埋或舉行法事。母親們商量後,決定就地讓殯儀館火化,然後將骨灰帶回花蓮葬在小舅的母親及兄長的 旁邊。小舅的財物和不動產本身並無任何擔保和借貸,可以名正言順地容易地轉歸過繼的兒子廖天裕名下,雖然身後的事情蠻繁雜的,但由於己有前兩次外祖母和大 舅辦喪事的經驗,倒不會茫無頭緒,而且此地究係小地方,畢竟不似台北甚至花蓮那樣多的花頭或巧立名目。可是感到可憐的是;小舅這麼悲慘的結局,由於他只是 孤單的一人,惟有靠著我們這幫婦孺親戚一面摸索一幫著坑坑坷坷的料理著。也不見有任何朋友出面照顧,當然兇殺案一般人是有所忌緯,但是我對父親不來幫著處 理,倒是頗不見諒,儘管的是能來的該來的都來了,然而總覺得我們都只是婦人學生猛然間處理這種場面,處處顯得生澀、不世故和不週全。
「你父親要上班,請假下來很是不便,而且我們也不見得處理不來。」母親對著我的不豫解釋。 「我們只有這倆位舅舅。」我忍不住回嘴:「來這麼一趟也是應該。」 「應不應該還輪不到你說。」母親生氣地斥責我:「你父親平日那麼護你,到頭來你倒會編派他的不是。」 「姑母,別生氣吧!蕙心心裡惦念著放榜,難免心急,而且終究還是個孩子。已經太難為她了。」舅母一看母親發脾氣,趕著來勸解。 「不要還誇她,還沒有跨出門檻,已經張起旗桿來。以後還得了。」 大家情緒都低落哀傷,我不吭聲低下頭走出去,獨自站在屋外,靠在牆腳平心靜氣回味,冷靜的思考後,倒覺得自己的不是,感到完全沒有必要對母親講那些話,尤 其不該在舅母面前毫無忌憚地發抒,母親如何下得檯呢?仔細想想,我們家裡包括父親在內都是小舅此生惟有還顧念他,愛惜他的人。他活在世上時名不成,利不 就,雖然那麼好的一個人,到頭來沒有一個認得人走出來幫襯,也沒有一個人回過頭來看他一眼。誰也不會正眼看一下平庸人的一生。當然存心算計的人除外。 「表姐,還好吧?晚上收音机廣播就要報榜了。」廖天成一付不十分自然的模樣來到我面前。 「沒什麼?我很好。」 兩個人都站在牆邊,話接不下去,我找出話頭說: 「我覺到小舅好孤單!」 他看著我,一時沒抓著我話中的意思。 「他單獨一個人過去了,沒有屬於自己的親人,而且連一個朋友也沒有來過。」 「辦喪禮時就會有朋友來的。而且我小弟天裕也過繼給叔叔了,他已有了自己的後人。」 他的想法和我不一樣,直接又朝著光明方面。也許年紀輕還沒有感觸到我的難過。我感覺憂傷而且非常難受。我解釋: 「我只是感到寒心可怕,我不是說做儀式時邀來的人群。我覺得那是活著的人的朋友,那些人也許只是來弔慰活人的。我想到自己的朋友,以及交往的過程與感觸。想到同樣會有一天,我也會孤單的 過去,同樣地被扔棄在天涯之一角,沒有朋友親人,一點也沒有印象留在別人心上。就像小舅這樣過去了,活著就只有這些。」 我費力底要表達出自己的感觸時。蘭心出來通知天成動身去整理打掃清點小舅的房子,又對我說: 「姐!媽要你留在旅館休息,晚上收音机報榜時好打起精神來收聽!」 「我不想留下來,去幫忙整理反而會放鬆精神。」 小舅的小屋子是偏處在路邊,單獨臨立在田埂邊的磚屋。小小的前庭裏有三數顆巨大的樹木濃濃地罩在屋頂上頭,顯得陰森隱蔽。也許是偏離別人聚居的所在,兇手才肆無忌憚地跑來行兇奪財。 撕掉封條,打開房門,一股鬱積的血腥味道撲鼻而來。窗門緊閉還不上一週時間,然而悶熱蒸騰出來的血水味道竟然這麼強烈。滿屋四週濺得都是血團或四散底血珠,墻壁上形成大圈小圈拼湊出混亂的圖案,血液顏色已經變成是烏黑,即使流絡壁延滑伸而下較淺的色澤也是赤褚色。地上更淤積成塘的血塊,床舖上也是,整塊棉被己為血液浸透,枕頭也是。那會有如許多的血。兇手狂暴行兇之際,小舅是怎麼樣地為生命掙扎摶鬥,簡直不忍設想下去。 一夥人驚訝站在房門邊往裏外,沒有預期會見到如此多而且到處揮灑的幹血,失神地不曉得如何著手,親人的血,我們要怎麼辦,洗刷衝抹掉?縱然已幹,卻緊緊巴附在周圍四處。這兒是小舅懷著滿腔熱情與興趣用全付心意佈置經營的窩,懷著多麼大的憧憬,希望在這裡迎娶新娘,一輩子的夢,幾幾乎可以達成,也許很快就能成家。然而突地慘禍想也未想到就來了。我們能抹煞附著的親情與哀悼?難過悲傷可以想見,能不處理嗎?但這都是財產,對困苦的舅母及年幼的表弟妹是莫大的助益。定下神之後,我和蘭心扶出淚流滿面的母親,坐在屋外。 “好慘啊!”她終於哭嚷起來“蕙心,蘭心,怎麼辦呢?” “沒有關係,我還挺得住,你跟蘭心先回旅社去休息好了。” 蘭心的身心都太脆弱嬌柔,她其實不該來。這一天的景象嚇壞了她。 舅母一家和我用盡力氣沖洗抹拭掉所有兇案的遺跡,在屋外燒掉所有染血被褥織物,舅母一面焚燒一面點香喃喃祝禱小舅平順地魂歸極樂。四個人清洗掉那麼許多血跡,也使得我們吃驚于一個人體內所包含的血液液體之豐沛。舅母天成一再地在屋內各處擦拭,似乎要把屋子裏所有小舅的氣味與行跡都揩乾淨。從談話中知道舅母會即刻著手將房子賣掉。我覺得也好,令人傷心難過的凶宅轉成對小舅兒子天裕上進的給養。 忍住饑餓疲憊,拖著身子走回旅社時,已是繁星滿天的深夜時分。一行人還沒進入旅社,就見到蘭心興奮地衝出來迎接我們,一面忍不住喊著: “戚蕙心,你考上臺大了,爸爸也才打電話來祝賀。” 大家都向我道賀,但是我累得只想躺下來。 喪事了結後,兩家人都得趕著回去忙自家的事情,遂一道搭車北歸。 乘坐火車到了花蓮站,我們在花蓮轉車,舅母一家人則回市區她們自己的家,兩家人分手後,都要回去再過自己規律的日常生活。大家在月臺邊紛紛道別,離情依依,雖然是很傷感的旅程,大家還是相處得很好。幼小的表兄妹尤其不捨與蘭心分離,蘭心與他們日夕相處,互相喜歡。母親把包在白布巾裏小舅的骨灰壇遞交給舅母。舅母告訴母親放心她會把小舅墳塋儘快處理弄好,下回來花蓮掃墓時,就可以一併上墳了。 火車沿著北回鐵路急速地滾動前進,帶著我們離開東部感傷的人與地,母親不高興我擅自作主,把小舅所有的物件都讓歸舅母家拿去,她數落我:“小舅的財產全歸她家了,你還不夠,拿一、兩樣遺物紀念都不肯。至少音響應該留給妹妹,那麼好的牌子,也不是不曉得蘭心一直想有個音響。”我望著車窗外往後流動的景致,沒回應她的嘮叨。心裏頭卻在盤算一住進大學後,就要學著找份家教工作,決不讓父母負擔入學後的日常生活花費。這樣做可以作為我不理她們的要求擅自堅持處置的結果。並不是懲處,只是認為自己要怎麼做就怎麼承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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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