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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19 00:28:53瀏覽1264|回應0|推薦2 | |
老婦人一步一頓地躑躅於人行道上,行進的方向明顯地遵照屋宇騎樓狹窄的陰蔽。可是此刻騎樓已不再具陰蔽的意義,黃昏垂落底斜陽早己將建物的陰影拉長伸展蔓延到足足覆蓋整面馬路,騎樓已不再具遮蔽的意義。
但是老人似乎始終在遵循早先的記憶,在騎樓底下拖沓慢行。她牢牢記住要尋找陰蔽的所在行進或休憩。華南地方由於季候雨,臨街的屋宇都有騎樓,人們習慣在騎樓下行進。女人在太陽底下若不打傘,更得專找陰蔽的地方行走。老婦年輕時可能曾經像現在東方來的小姐一樣愛躲太陽,深怕炙人底日頭曬黑身上的細皮白肉,當年她們可能習於行走騎樓之下。 多少年來累積下來的習慣,已經是改不掉的心態,深植於意識中。女人對自己容貌的維護很可能是比什麼都強烈而忠貞的意念,所以現在到了老年,即使喪失絕大部份的記憶,這一部份仍植基於意識裡面。或者是把古早的記憶攪拌出來,又重新復蘇來到意識層面,像在夢裡顛置過往與現在一樣,或者過去的意像重疊在現實裡一樣。 所以看起來老婦並如她媳婦指控那樣糟到什麼都不曉得。她身上大部份的感覺仍在,並未剝奪掉所有的追憶與辨識能力。實際上,到了這一地步,意識到危難臨頭,她反而有所謂情境底認知,雖然不那麼可用以來確定。 因為只要她意識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失去原來必需對抗的意識,失去面對親人無禮地呵斥的潛伏地反抗。那她似乎會對眼前的狀況多一些感覺,是嗎?也許是。但是就一個常居家中室屋內的人而言:至少在外頭餐風露頭地,最明顯地差異應在於:缺乏建屋的遮蔽與家室內的起居用具居環繞的環境,少掉的不僅是熟悉與舒適感,更重要的是常居家中帶來的鬆馳與自在。 當然反過來言:原先在那種情況下,老婦人耿耿於懷,會是對媳婦強加於身不耐地指責的怨懟。即使本身種種辨識或表達能力已削減至目前底無從自持或自我維護的程度,仍然會擁有反抗的戒心。可以以加倍地無能來對抗情勢地發展,中心內仍會滋生暗自保留地刁難式的作習,更會特意地以超過可体認底痴騃昏饋來對抗與作弄,也會以蘊釀出有意地再強化無能底方式來達成僵持底不理或反指示的脫賴,被動與無感可能是暗自發泄憤恨與對抗家人的不耐地斥責與羞辱的直接辦法,也是直接與人為難的被動作為。 逐漸喪失的意識之內當然也一樣包含仇恨和惡意底流喪,同樣地一併喪失掉於原本的認知與理解之流失。 老婦被哄出她兒子的汽車已過了這麼老半天,面容上仍絲毫未顯示恐懼慌亂,雖說失智老人不可能一下子弄清楚狀況。但是老婦人已不能連續有意義地連貫眼前的遭遇與事情,眼前情況,恐慌並未能侵入自我意識,即使程度上雖略有區別,老婦人的昏憒失知,實不能來理解自身情狀與處境。 兒子哄她來到故鄉的騎樓邊,可是這兒跟他們廣州街市邊的騎樓是不一樣的。不是她故鄉湫溢黑窄底騎樓底下坎坷行人道,家鄉已不見了,再也不會出現了,她回不去的。 老婦人遲緩又頇慢地在街道人行道上踽踽獨步,一路來,又一路去。雖然滿街盡是來回穿梭的雜沓人流,都和她有相似的模樣和臉孔,可沒有一個認識的。她被丟棄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像是被憑空扔在太空中一個不相干的所在,週遭一切都沒有來由,沒有關連。 怔忡失神的老婦句廔地朝前趔趄踱步,不識路的街頭,出了街頭,往哪去呢?跟本不曉得如何回頭,走出這條路,還有 許多的路,都不記得?然而即使記得又有何區別,回頭或不回頭豈不一樣? 無從在意旁邊的景觀與行人,旁人也不會注意她。活絡的中國城備多躑躅而行的老人;老翁、老太,駝著背脊的、扶著拐扙的、拎著市場塑料購物袋的、捧著熟食店燒烤盒的。人人自顧不暇,沒人會在乎別人。何況老婦人的模樣仍還不夠特殊,人們看得見的乃是穿著襤褸混身骯髒得可以的流浪白漢子,那種人老是萎頓在牆角伸手惡討零錢來換酒或麻葯,或者就是一身唐裝異服作功夫高手打扮碧眼兒或黑大漢。 天色迅速轉暗,一任她在街頭不辨龍蛇地瞎蕩。出了這道擁擠的街頭,還有 許多交叉而來的馬路,老婦貧乏的記憶能力怎會記得呢?何況又根本開不得口,縱然說的同樣也是粵語,但是口音太重,唐人街的人誰聽得懂她底鄉下土話。更甭說英語開不得口。 她只有繼續來回打轉,一再往而復返,來來回回的結果就像在老式的留聲機旋轉盤上面不斷往復轉動段了線老式唱片一樣,這樣往復盤旋,一再重覆的結果,也好像讓八歌鳥或鸚鵡用錄音機往復播放同一句話,終於讓鳥兒學舌吐露同樣的音節。流失又無從保留的印象也終於也刻劃明白。 老婦人一再來回地走著同一道路,到了這個時候,最後終也有所辨識,她是在原地打旋,一旦喚起認識的意識,憂慮與畏懼也一再加深,一旦憂懼浸蝕意識就有如墩板上剁菜刀在砍肉切菜,原本遲鈍之刃口,因一再刻劃而鋒利。此時要不慌張失据已不可能。老婦的神智雖因恐慌而昏沌,同樣也可使意識復甦, 感觸、知覺也整個地清醒敏銳起來。 晃蕩一下午,到了最後終於有點明白情況,一旦有所辦識環境與境遇的陌生,以及自身的無助,使得她徬徨失据,一水慌亂起來使得老婦再又失禁,累積一下午的尿液無禁制地大量流下,立即浸濕大部份衣裾下檔。 模樣益發狼狽,迎面而過的路人看著都覺得尷尬,她確實是個無家可歸的失常老婦。 夜晚即將來臨,何去何從。老婦同時也覺著肩上的包袱沈重地壓迫她枯瘠的身軀,半天下來已沉重地將她一邊肩胛整個拖塌向一邊瘸行。她突然像回神樣地扔下包袱,那是她目前僅有之物,她摸索裡面的包容的物件,裡面除了一些熟食,還有有只是一床棉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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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