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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為著等候死的到來 4
2006/01/18 06:46:50瀏覽975|回應1|推薦4



市立遊民收容所是舊市區街邊一棟三層樓的老舊店面式的建築,樓面下一進門就是收容所的辦公室,樓上兩層都是整層的臥室,整層房間兩邊各立有一列從頭排到尾底兩層對開上下通舖。樓頂地面平舖水泥,週圍用鐵欄杆圍起作為被收容者活動筋骨等的空間,圍欄下臨街一面的矮牆邊還堆了假山淺水池,山石上植有各種盆景和觀葉植物,水池裡面養了些金魚之類。樓下辦公室後面就是廚房及餐廳,餐廳即使是不開飯時,也老是有人成堆地圍坐在內閒聊或下棋、通關等等排遣活動。大門口的三級階梯上也是收容者常閑坐散心觀街景的地方。有次我就是裹著棉被坐在階梯向陽取暖,忽然自與鄰屋相間的天井空中掉下一尾死金魚,在面前炸開肚皮,飛濺而出臟腑碎片,沾到我臉上及相傍而坐的拾荒老人。相信是管理員信手將死去的金魚從池面撈起,順勢扔下樓來的。


棲息於遊民收容所裡面覺得還蠻順當,但別的遊民卻鎮日聒噪覺著耽不下去,認為限制多,晨昏起寐有定時,日常行居也各有定則,不得違犯。閒散慣了的人,怎能忍受裡面這許多規矩的擺弄。同時伙食太差,也是使人呆不下去的緣故。然我不覺得有何不妥。如果不趕我走,或者按照規定的停留期限有所限制,自己極願望長久地待下來。裡面偷竊或順手牽羊之風極盛,令彼此間防不勝防,原本都是一貧如洗的人,日用物品都是施捨或檢拾得來的,得到與丟失之間本無較強的歸屬感,所有權的定義一向就不很明確。但是一旦聚集在一起生活,而且食住固定下來,漂泊與不斷被逐趕的日子不再,漸漸感到穩定之後,與人們蝟集相處的不安與煩躁又起,對所有物的認定頓時強烈起來,經常兩人之間為條衣褲毛巾或香煙牙膏發生憤恨的爭執。


打架是禁止的而且有即刻的處罰,但相互間鬥毆還是時有出現,槁瘦的臂膀拼出所有的力氣在捏緊的拳頭上,尚且不足,恨不能刀鉞斧劍在手,揮砍出此生的深仇大恨。在生活戰場上本都是遯落下來的孤零人,而且是群早已證明不具戰鬥力,經篩選淘取之殘餘,是潰敗下來的傷退或逃遁之徒,居然彼此間尚能爆發如此具有活力與競爭力的爭執與打鬥,毋寧是使人吃驚的表現。或許動物的本能原就是習於同類間的爭鬥與相殘,一方面是由於熟諳及類推了解彼此間的能耐與殺傷力,不啻去掉那份分隔間離的畏懼帷幕,也帶回與人相處的輕侮與自信,不斷摩擦與狎釁是回復一度熟悉的体驗。


通舖並沒有排滿人,兩頭靠牆頭自是為早先進來的老住客所据。中間地帶也並不是睡得彼此肩胛貼著肩胛,攤開各自床單棉被後,結觸邊緣空出的罅縫到處都有,隨便不怎麼羅弄都可再擠擺下另一舖位。我住進來後,身子上就不斷地滲出疹子,並不怎麼癢痛,只是有些紅腫小豆子樣的斑點出現於皮膚表面各處。並不明瞭為何會出現此種症狀,收容所內的住民雖大多數各有不同的病痛,然而並無人出現如同我身上的症狀,顯然不是入住後傳染得來的。 身体上的不適或流失的感覺當然尚不止於此,常會不自覺地覺察著好似身体內的活力及力量逐步消失,具体的包含物也是同樣地感到散失,就好像渾渾噩噩躺著流過冰凍的流水中,体內流動的原生質料在冰涼流水裡不斷地在流失。是這麼地寒澈涷骨,穿上所有衣物蜷縮在棉被中,還凍得直哆嗦。


孱弱虛浮是無處不在,到處蔓生,舒展漫延似地在池塘裡滋生,像死水裡的孑孓一日日地瀰漫開來。最後一顆牙終於掉下來了,牙齒全沒有了,吃東西只有用椎子在碗裡把食物磨碎就水吞嚥。盡量弄成糊狀和著水從食道使勁吞下的食物,其實大陪份都會嘔吐出來,口腔或胃腑裡充滿胃酸,老有難受的作嘔感。而這是自己最敏感的所在。其他的部位愈來愈無所覺。末端神經或感官漸漸消失,我會變成全無感覺的圓球形的身体,不是形狀似圓球形,而是自覺似一球狀,自身体中心無論往那方兒探觸都是等距的,且也是無感的。


然而也不是無感,仍然知覺外界的一切事項,縱然沒人告知我自己的情狀,而且逐漸看不清楚,老覺得四週光線不足,物体的形狀模糊。但是心底清楚得很,辨識能力也沒消失。疼痛如往常一樣甚至更加使我難挨,痛使得我既不能吃,又不能睡,整日輾轉在通舖床被間。明確而尖銳的難受實實在在使自己感覺到突現在意識之外,像似剝了皮的獸,血色鮮紅地露著一身血管與皮層下的筋肉,在風寒凜冽中顫抖。


可能挨不過年底。天氣逐漸寒冷,自己也一樣,体溫在下降,對週遭的感覺像是身處冰庫之中,糜爛發藍的軀殼畢直平躺在尖銳而能凍裂皮肉的冰堆碎屑之中。鄰舖或整個寢室都對我的狀況漸生不耐,收容所管理當局也是一樣,可總不能捲起棉被連著我一道扔出去。他們一直是想將病號打發到醫院去,但是醫院也不是那麼容昜就肯接收的,總是以沒床位,病歷沒轉來,或者證件不齊等等理由推卸掉。


鄰舖不停地喟嘆怪責,到底是我的錯還是收容所的不對,總之都不對。他們挪移舖位設法隔開遠離我,盡量向兩旁擠,跟我接鄰的人覺得離得愈遠愈好。我不是不自覺,雖然病情嚴重日甚一日,事情還是盡可能地自理,仍然只是安靜躺臥在舖上,不哼聲不嘆氣,甚至也不叫痛,盡量自處理自己的上面進下面出等事務,當然日漸力不從心。這等事看來最是惱人,事實上也是毫無辦法的事,只要這口氣延續下去,總得吃總得痾。而且為了不使自己絕望,更會把所有的心思寄托在這上面,可是無論怎麼掙扎期待,都沒辦法使身体恢復過來。他們當然寄望能送走我,我自己何嘗又不呢?所有在這兒的人見著我的模樣都不舒服,有著讓人不能不前瞻的效果,提醒著將來的結局,而且很可能是不遠的未來。然而也可能只是我將自己的感觸過急推廣吧,別人也許只是看了討厭,快死的人貼住在自己旁邊,總令人不自在。


不如意的時候,誰會著意別人是什麼狀況呢?我同樣希望被送到醫院去,不為別的,只因為痛得難受,在醫院裡光能供應止痛葯這一項,對我已太美了。我只關心減除痛楚。能把我弄到醫院去嗎?只有祈冀這一線生机,其實也非生机,己經不覺得一定挽救得過來。浮現的念頭,是想到離開此地不惹得整個營舍厭惡也是好事。 用電話或公文函請,醫院能搪塞不接收,但是收容所自有他的辦法,他們直接報警叫救護車,照樣一股腦兒把我丟給公立醫院急診室。於是病重的我重回醫院。急診室確是非常擁擠,我以及別的窮蛋病患都躺在簡易病床上,排成一列在底急診室外的走廊,覺得也不錯,雖然廊道上嘈雜喧鬧不堪,而且種種情況層出不窮,可與我何干,只求忙亂中不要推倒我就好了。


在醫院裡,一待多月,他們從我身上已找不出任何証件,所有的身上的物品在收容所時都被人偷光了。不知姓氏住所,問我也問不出所以然,原來送我出來的遊民收容所則由於醫院提不出名籍表示無從查起。醫院方面無可奈何,並不希望當作無名氏處理。只有登報刊出我的照片,冀望萬一有親人或認識的人見著能出面指認。


我已管不著醫院在作何打算,食慾早沒有了,再也不需進食,腹內己沒有需要,不再為之麻煩,辛苦自己一輩子瑣碎的勞役,終於要丟脫了。疼痛也不再為患,也許己失去為之在意的感覺,不再覺著疼痛,痛的感覺己去了,不存在。也沒有了懼怕,覺得像是處於某種平和地中止狀態,身体的功能可覺底逐漸靜止消失中。恍惚中也不再存有夢雲,暗影幢幢飄樣於徐徐漸去的熹微裡,覺不著有何熟悉,然也失去在意掛心的牽繫,對週圍的認知益發糢糊暗淡,知覺終究會整個停頓掉。黑暗的天際殞星在殞落,短暫的時刻併入永恆,所有的光茫終將流進黑暗。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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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錯的選擇
2010/03/28 19:00

生命其實也可以選擇這樣過~一個純粹的體驗者與旁觀者

我其實對遊民總有股莫名的情感

看完有種暢然若失之感

倒不是難過

因為這的確是一種選擇

而任何人的生命也不見得比他過得好-在我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