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諸歲月(三)

「我終於可以獨自享用賺來的錢」
朋友回憶多年來辛苦賺來的錢都繳了學費﹐自已的碩士﹑博士﹑兩個兒子們的學士﹑碩士﹐都從她的薪水支出。現在孩子們都自立﹐她也退休﹐有一份退休金讓自已花用﹐這感覺﹐有著無比的輕鬆。一方面是終於卸下了擔子﹐再方面也覺得錢都花在很值得的地方﹐「不然﹐如果拿去投資﹐也就莫名其妙地被金融海嘯吞掉了。」

不記得在什麼地方讀到一句話：「女人到老年的時候﹐最好手上有幾個錢。」
這並不是說人人要當富婆﹐而是說﹐擁有一個屬於她的存款摺子﹐可以讓她情緒安定。我想﹐這個理論在我的朋友身上得到了印證。

古老的中國觀念﹐女人有所謂的三從四德﹐她們的命運依靠在三個人身上：父親﹑丈夫﹑兒子。新時代已經付予婦女「支撐半邊天」的使命﹐這對父權傳統思想固然是一個挑戰﹐對於女權運動也是一個挑戰。女子在撐起半邊天之後﹐原先的角色與責任有沒有減輕呢?

比方給孩子換尿片﹑接送孩子們上學﹑在廚房做飯洗碗﹑在家灑掃庭除….原先﹐婦女都默默地做了﹐自從她們受了高深教育﹑拿回高額薪資﹑自已會開汽車﹑換輪胎﹑一下子幾乎在獨自支撐著全部的天。她的男人沒法調適家庭重心的改變﹐越來越覺得要跟孩子爭寵﹑跟妻子的辦公室爭時間﹑回家沒人送上拖鞋﹐從前的浪漫細節都變得粗枝大葉…
於是﹐在某一個寂寥的機緣搭上另一條船。

或者反過來﹐女人沒有與時同進﹐只是堅守傳統責任﹐在家做個賢妻良母﹐倏忽二十幾年過去﹐男人的事業頗有進展﹐接觸面越來越廣﹐越覺得回家這件事的索然無味。兩人不是「相敬如冰」就是「冷戰熱吵」。

所以﹐歲月﹐無論好壞﹐都會讓人改變。

翻看我在舊時的文章「搖籃邊的筆觸」裡就曾提到﹐新婚時﹐丈夫的襯衫﹑內褲﹑手帕﹐都熨燙平整掛在衣櫥或放在固定的抽屜﹐等孩子出世之後﹐他的衣服要自已到尿片堆裡去找…….可是﹐孩子成了我們生活的重心﹐成了我們感情的凝聚。我們一同用完整的愛把孩子們帶大。

有段時間﹐先生白天上課﹑去圖書館﹐我在家帶孩子﹐下午四點半至夜間十一點我去報社上班。七點到七點半﹐我有半小時的晚餐休息, 他會做一頓野餐﹐帶著孩子們到報社附近的小公園等我。全家小聚之後﹐他帶孩子們回家洗澡睡覺﹐然後他還可以在家裡看書寫報告﹐等我下班回來幫他打字。我的薪水勉強夠生活﹐星期天中午他去打個零工﹐拿到小費就帶著小孩去麥當勞。

朋友回憶起孩子們小時候﹐他們夫妻常常吵架﹐大兒子還好﹐能夠以平常心處之﹐每天上學做功課﹐沒受太大的影響。小兒子太小﹐就莫名其妙地生起病來。那段時日﹐正逢期末考試﹐她下班後在圖書館苦讀﹐小兒子住在醫院﹐大兒子打電話給她說：「媽媽﹐我肚子餓了。」
「爸爸呢?」
「不知道。」
說著﹐她在電話的那一端哭了﹐我想, 這情境如果換作我﹐也會記恨一輩子吧!

我女兒小時候也生過一場大病。她剛過一週歲生日﹐我們跟國防部軍官團到金山郊遊﹐可能染上什麼慮過性病毒﹐女兒發高燒送急診幾乎沒法呼吸﹐從兒童醫院轉送三軍總院﹐一邊打點滴﹐一邊用保濕氣罩幫助她呼吸﹐我和她爸爸在病床兩邊對坐竟夜﹐天亮時女兒終於脫離險境﹐我倆成串的淚再也忍不住滔滔而下….

也算是苦吧? 但兩個人一同苦, 沒有澀味…..

早年畢竟容易些﹐
如果沒唸軍校﹐我也讀不起大學
如果密蘇里收學費﹐我也讀不起碩士
如果我執意留在華府追求我個人的夢想
我就沒有這麼好的家庭﹑這麼好的孩子﹑一切會走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