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政治學習課上常常大講“資本主義一天天爛下去，社會主義一天天好起來”。有一個資本主義社會腐敗的典型例子讓我至今記憶猶深，那就是狠心的資本家寧肯把牛奶倒進大海裏也不肯廉價賣給勞動人民。之所以我對這件事記憶這麼深刻，是因為那時候中國是計劃經濟，換句話說就是短缺經濟，中國人民還喝不上牛奶的時候，外國的資本家卻把牛奶白白浪費了，這真是一個鮮明的對比啊。

後來上中學和上大學，學習政治經濟學，往海裏倒牛奶的事例被反復列舉，以說明資本主義過剩經濟的腐敗。不過那時候，我一直對是否有往海裏倒牛奶的事持懷疑態度。這是不是為了歌頌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故意杜撰出來的呢？資本家就那麼傻，把白花花的牛奶喂了王八？（那都是錢哪）

終於有一天，我有了出國的機會，順便可以“考證”一下往海裏倒牛奶的問題了。我在德國的時候問德國的工程師，你們國家往海裏倒牛奶嗎？德國人聽了一頭霧水，說沒有的事，牛奶哪能隨便倒入海中呢，那不污染環境嗎？被環保當局抓住了還不重罰呀？這似乎證實了我的疑問，往海裏倒牛奶一定是以訛傳訛，或者杜撰出來的。

我隨後又來到日本留學。日本食品的昂貴程度簡直令人瞠目結舌。水果差不多都是單個包裝的，芹菜從來沒有賣整棵的，都是一兩叉捆在一起賣的。日本人很精細，幾乎看不到他們有什麼浪費的地方，因此往海裏倒牛奶似乎在日本行不通。不過，我在長崎留學的第一年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經歷了一次不是倒牛奶，但勝過倒牛奶的體驗。

那一年，日本的橘子大豐收了，可是市場上卻沒有像中國市場那樣有堆積如山的橘子要賣。那麼橘子都到哪里去了呢？這時，有人組織留學生到農場摘橘子，義務勞動，但報酬是橘子隨便拿，隨便吃。買不起橘子的留學生們像惡狼一樣聞訊雲集，帶著所有可以找的的容器和麵口袋，準備把農場的橘子一掃而空（實行“摘光、吃光和拿光”三光政策）。可是等到了農場一看，留學生們全都驚呆了。樹上掛滿了沉甸甸的橘子，一眼望不到邊。我們還以為像學農勞動一樣，摘水果的時候輕拿輕放，分類包裝，上秤裝車呢。可是日本農場主說，我們的任務就是把橘子從樹上摘下來，扔到地上，撿好的帶回家，就這麼簡單。

看著這麼好的橘子白白浪費了我真是疑惑不解，市場上的橘子並不多呀，為什麼不拿到市場去賣呢？後來日本人向我做了解釋我才明白。原來，日本的水果蔬菜市場都是由中間商，或稱為“卸貨商”、“流通中心”來控制的，賣什麼樣的水果蔬菜，賣多少都由他們說了算，農場向市場直銷的可能性很小。因此，水果小的不能賣，不好看的不能賣，當然變質的食品就更不能賣了。這樣一來，供應市場的東西都很景致，可是價格也就居高不下了。在日本，沒有“蘿蔔快了不洗泥”這一說，日本的白蘿蔔洗得都跟日本女人的腿一樣白嫩乾淨！橘子豐收了，但是如果大量上市就破壞了市場供需和價格的常規，一旦降價出售，第二年再想回到原來的價格就很難了。因此日本市場的供貨多少跟是否豐收沒有直接關係。這一聽我就明白了，這和寧肯把牛奶倒進海裏也不廉價出售的道理是一樣的。

要說資本家心黑也有點太難為他們了，畢竟他們扔掉的是他們自己的財富，跟你沒關係，他都不心疼，你心疼什麼呀？可是要說“天下烏鴉一般黑”恐怕一點也不過份，法國人倒牛奶，日本人扔橘子，有一件事倒讓我領教了澳洲老闆扔什麼了。那一天傍晚在麵包店快打烊的時候我們想買幾個麵包（不好意思，是咱們中國同胞開的店）。麵包房出售的都是當天烘烤的麵包，絕對不賣過夜的東西。看著還有那麼多沒有賣完的麵包，我們問能不能便宜一點賣給我們呀？可是老闆說，就是這個價錢，愛買不買。這時關門的時間到了，老闆也不問我們還買不買，就在我們眼前把所有的麵包一股腦地全都扔到垃圾箱裏了。這麼浪費食物，讓人看了真的很痛心。其實，麵包還是好的呢，他們就是不想賣，也可以擺在門前，讓人們免費索取啊，這不比扔了要好嗎？可是麵包店老闆可不這麼想。也許他想，要是都等著關店時免費拿到麵包，那不成了打發要飯的了嗎？那我們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資本主義國家是否還有人往海裏倒牛奶已經無法考證了，但是在繁榮的市場和豐盛的商品背後，不知道有多少尚且可以利用的物品被白白傾倒了。真不知道這是否預示著人類的墮落呢？

作者：趙何膺，2009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