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中國女性性福指數調查報告” 

近6成女性“性福感”不夠

她們期待另一種“丈夫教育”

孔老夫子早已有雲，“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在大多數人已經不為“飲食”發愁的時候，“男女”，即當下俗稱的“性福”問題，越來越得到普遍的關注。日前，由中國婦女兒童事業發展中心、中國人口協會共同發起的“中國女性性福指數調查報告”顯示，中國女性的“性福”狀況並不樂觀。其中，有將近6成的被訪女性表示自己的性生活品質不高，將近一半的被訪女性表示自己在夫妻生活中基本處於“被動”地位，將近四成的被訪女性在回答“目前丈夫或性伴侶的性功能狀態”時，選擇了“一般”、“不太好”或“不好”；此外，有52.3%被訪女性的月均性生活次數僅為“1-5次”， 32.8%的被訪女性做過“1次流產”，18.6%的被訪女性做過“2次或以上”流產。

來自北京的知名青年性學家李扁、來自上海的社會學者何風在接受女性週刊時都指出，受中國傳統文化中對“性福”隱晦、私密、甚至負面的價值判斷所影響，大多數的中國女性依然“談性色變”，不敢在他人乃至丈夫面前承認或談論自己的正常欲望，這是直接導致女性“不性福”的重要原因。當然，丈夫們也要對這種“不性福”負責，除了把工資拿回家這樣的表面文章之外，他們還要接受另一種如何取悅、如何配合、如何傾聽妻子的“丈夫教育”。 

近6成女性“性福感”平平 

記：報告中有這樣一組資料，17%的女性對性生活“不滿意”，12%“不太滿意”，39%“一般”， “比較滿意”的占18%。“很滿意”的僅占14%。也就是說，將近六成的中國女性認為自己的性生活品質一般。我們應該如何理解這個資料？ 

李扁：我看這個資料不錯，基本反映了事實真相。這個問題被提出來，已經是一個重大進步。

我有一個說法：上個世紀的最後三十年，是中國人的食欲時代，整個社會的主要精力、注意力集中在吃的問題上。好在出了一位袁隆平，根本上解決了中國人的吃飯問題。這個人太偉大了。本世紀的最初三十年，我稱之為中國人的性欲時代。性欲時代解決的是社會倫理、個人人格的重新建構問題。性的供給和需求滿足問題，是這個時代的核心問題。

這個三十年，又是中國人的情感重新發育的三十年，所以，過去完全不存在的問題，不應啟齒的問題，現在被拿出來公開討論。

站在歷史的角度，從一個比較大的時間尺度來看，我對此很是滿意。至於調查結果，六成女性對性生活不滿意，這說明我們的性文明建設，很有群眾基礎。這是一個巨大的社會潛能，是社會進步的根本動力。恩格斯不是說嗎——社會發展的需要，將比十所大學更能推動社會的進步。這個調查，這個資料，將這個需要量化了，所以這是一個重要的、偉大的發現。 

何風：單純從資料上看，“很滿意”和“比較滿意”占到了30％多，但如果我們進一步去看整個受訪人群，18－34歲的年輕人占到了70％以上，而這個群體應該是性生活相對比較活躍的群體，這個年齡段的女性是改革開放之後成長起來的，她們對性生活的滿意度還在這種狀態，就不能夠令我們滿意了。至於比她們年長的女性群體，“性福”度也許更低。 

記：在回答“能否從性生活中獲得愉悅”這個問題時，“幾乎總有”者僅為7.6%，“經常有”者為37.1%，“偶爾有”者占41.4%，“沒有”者為13.9%。另外，調查顯示45.7%的女性在性生活中是“被動”的，只有5.2%的女性會“主動”。 這裏面有個問題，為什麼中國女性不敢主動追求“性福”？ 

李扁：這裏面的核心問題，還不在於女性是主動還是被動，而是在於她們對性的價值判斷。中國傳統文化給我們的負資產，一個主要的成分，是一個思維定勢，也是一個價值觀——當然西方也一樣——那就是，對於衝動，我們的評價是負面的；性衝動，則承載了幾乎所有的批判，所有污水都潑向性衝動。

文化的核心是價值觀，價值觀是判斷是非、好壞、對錯、美醜、善惡的標準、尺度，我們這個價值觀、這個尺子，目前正在“多元化”，主體還是老舊的，所以，一半以上的女性不敢主動追求性福，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既然性是醜事，當然做起來理不直，氣不壯；如果性是一件好事的價值觀深入人心，她當然可以性致勃勃，信心滿滿地去做這件事了。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首先應該從價值觀的角度，把這個興趣合法化。最大的心理障礙在這裏。 

何風：在是否“主動”的背後還有很多值得進一步探討的話題，比如，性價值觀的問題、性知識的問題，等等。在傳統觀念上，“性福”歷來是男人的特權，女人的“性福”是被忽視、壓抑、否定的，她們得不到必要的知識文化和社會支持，哪怕是現在。

“週末夫妻”現象非常普遍 

記：受訪者的月均性生活次數也不容樂觀，“1-5次”者占52.3%，“6－10次”者占41.7%，10次以上只有6%。我注意到很多夫妻都笑言自己是“週末夫妻”，平時太忙了，只有週末才有空過夫妻生活，還有的夫妻自從有了小孩之後，就失去了過夫妻生活的衝動，甚至索性分居兩室了。 

李扁：這裏面有個技術問題。性生活不僅是一種生理衝動，它還是伴隨著激情的，夫妻之間如果沒有了激情，只剩下親情，那麼就很對再對性生活感興趣，每週一次例行公事就已經不錯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做愛這件事，跟體育運動有某種相似性，比如說打乒乓球。如果你有教練教的話，那當然不一樣，花樣就可以很多很多了，樂趣很大，韻味無窮。但是，絕大多數人沒有經過教練培訓，打不出名堂，也就沒有什麼興趣了。那麼為什麼還會有那麼一段時間的激情燃燒呢？有一種說法，愛情的激情期也就8到18個月，或者說最多只有三年。這個是由生物學基礎決定的。就好比說，小孩子總是很高興，為什麼？他的胸腺較發達，到青年時期，這個胸腺急劇地縮小，那種與生俱來的歡樂也就悄然地消失了。

愛情有一段時間的保鮮期、激情期，是先天的、生物本能的，可以理解為一種遺產或儲蓄。一般人的愛情，完全依賴於這個儲蓄，用完了這個先天的儲蓄，就斷炊了。性方面的智者則不同，他可以挖掘人的潛能。當然還有一些集大成者，則可以充任這方面的教練，或者著書立說，創建專門的學科。有此基礎，進行普及教育的學校或者學科專業，也就有基礎了。 

何風：有時候小孩確實會成為夫妻生活的“第三者”。有位妻子就跟我訴苦，她的小孩才一歲多，她每天要正常上班，回到家還有一大堆要圍繞孩子做的事情，洗奶瓶、餵飯、哄孩子玩耍、睡覺，等孩子睡下了，她已經累得爬不動，當丈夫要求過性生活時，她絲毫提不起興趣來，這引起丈夫的強烈不滿。但我們分析一下，首先，當她在圍著孩子忙的時候，她丈夫在幹嘛呢？看電視、玩電腦。所以我建議她要求丈夫分擔家務，這樣們才有時間和精力過性生活。此外，過夫妻生活也並不局限在晚上和臥室裏，只要稍微開動下腦筋，就能發掘出很多夫妻生活的機會和場所來。很多“週末夫妻”的關係都是可以改善的，關鍵還是在於他們的性價值觀，夫妻生活對他們的生活品質究竟占怎樣的地位？他們願意捨棄一些別的來發掘更好的夫妻生活的可能性嗎？當然，我並不認為夫妻生活的次數少，品質就低，夫妻關係就不好，這中間沒有必然的聯繫。婚姻品質的好壞，性是一個很重要的元素，但不是唯一的。 

記：調查中有組資料可能會引起男性的不滿，因為近四成的女性在回答“目前丈夫或性伴侶的性功能狀態”時，選擇了“一般”、“不太好”或“不好”。 

李扁：這裏主要是一個信心的問題。男性的性功能需要維護。這個維護，好比汽車保養。汽車保養是有專門的機構、專業的服務，而男性性功能的保養，主要是體貼、耐心、愛心。一定要像母親對待新生嬰兒一樣。但是，由於種種原因，許多女性朋友做不到這一點。甚至有一些女性，從來不看她男人的那個東西。這就很麻煩。對於那些生理功能不是很強的男人，其性器官裏面充的不是氣，也不是血，而是愛。所以，起碼有四成女性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盡到職責。

我贊成一個觀點：沒有沒用的男人，只有沒用好的男人。我相信，成熟女性完全可以對男性進行適當的溝通和引導，讓雙方都獲得“性福”。 

男女兩性需求各不同

 記：說到男女雙方的“性福”，調查顯示，在回答“帶來性高潮的最關鍵因素”時，71.2%的女性表示“感情親密”最重要，另有22.3%的女性選擇了“性愛技巧”，也就說女性是把感情放在首位的，而男性最擔心的是被說“不行”。 

何風：從婚姻的價值角度來看，親密關係、同伴關係和責任關係都是非常重要的。在親密關係的理解上，很多丈夫可能更注重的直接的身體接觸，性是最親密的表達方式，如果遭到拒絕，他們就會有強烈的挫敗感，從而對兩個人的親密關係產生懷疑；而女性可能更看重兩個人之間的溝通交流、關懷和分擔，她們更願意通過建立彼此生活和情感上的依賴來體驗夫妻之間的親密關係。正是長期的社會文化對男女兩性的塑造產生的價值觀不同，很多妻子才會投訴說，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吵架還沒吵完，他就想著那回子事兒了！”其實，這並不是丈夫的“獸性大發”，而是他向你求愛的一種表現。

另外，我有時候在思考，對於男性伴侶性功能的滿意與否，女性的標準在哪里呢？事實上，我們從小的性教育是缺失的，究竟怎樣才是好的性，男女之間的生理和性心理等等重要知識，我們都是缺乏的。這樣的文化環境，一方面使很多女性對於男性的性能力有過高的期待；另一方面，男性在這樣的文化壓力下，稍有不慎，就會緊張、不安、自卑，從而性功能障礙。我要說一句：每個男人都有遭遇障礙的權利，請女性尊重這項權利，才能使生活美好和諧。 

“丈夫教育”應該成為一種潮流 

記：有一組資料非常驚人：儘管86.2%的女性都知道安全性行為的重要性，但仍有32.8%的女性做過“1次流產”，18.6%的女性做過“2次或以上”流產。 

李扁：我們整個社會對流產已經見怪不怪，首先源於我們對生命沒有敬畏之心，無論是道德倫理上，還是醫學上，都對流產抱無所謂的態度，還有商家做“無痛人流”廣告，這對沒有經驗的女性造成嚴重誤導，她們也會認定流產就是一個小手術，直到事後，她們才知道對自己的傷害有多深。 

何風：我們現在也在提倡，女性避孕，男性有責。很多有過流產經驗的女性都說，她們在發生性關係時也很害怕懷孕，但因為男性不喜歡戴安全套，她們也就抱著僥倖心理，這裏還可能有擔心兩個人關心破裂的成為。這與前面女性在性生活中多半處於被動地位是相通的，什麼都是男性說了算，女性喪失了應有的發言權，合理的衛生和自我保護措施在男性話語權下被忽視。事實上，很多男性沒有意識到，使用安全套，既是對女性的尊重，同時也是男性的一種自我保護，它不僅僅是避孕，也是防止疾病傳播的有效手段。 

記：“中國女性幸福調查”在中國尚屬首次，這也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除了女性自身還需要進步之外，有種說法就是要對男性進行“丈夫教育”，教育男性除了賺錢養家之外，還要提高整體素質，比如如何保證美滿的夫妻生活。 

李扁：這個是非常有必要的。我們可以想見，如果有近6成的中國女性覺得自己“不性福”，那麼相對而言，也會有一半的中國男性要面對“性福”障礙。但是我們的整個教育思路還沒有跟上，社會對男性角色的培育，還處於怎麼吃上飯、怎麼弄到錢、怎麼升上官這些方面，至於怎麼做一個好丈夫，怎麼做一個完整的男人，在男女關係這個環節上的教育是非常欠缺的。重視男女兩性的“性福”，既是社會進步、也是個人人格覺醒的一種表現。我們需要有一種潮流，一種時尚，呼籲男性來傾聽女性的聲音，呼應女性的需求。 

何風：男女兩性的關係永遠是互動的，一方產生了變化，另一方不可能鐵板一塊。因此，在宣導男女兩性和諧發展的今天，在為女性解脫思想枷鎖的同時，解放男性也是十分必要的。讓男性從單純追求名利的困境中解脫出來、為男性氣質的困擾尋求出路的重要環節，就是賦予男性追求家庭幸福、個人成長、心靈和情感訴求的權利，打破性別兩分法的統治地位，為人們創造更加寬鬆的個體存在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