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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帝家』一辭談清宮偽青銅器〈寡子卣〉
2020/07/18 20:01:21瀏覽144|回應0|推薦0

從『帝家』一辭談清宮偽青銅器〈寡子卣〉


以往清代的皇宮裡收藏的青銅器裡,有一個叫做〈寡子卣〉的,並被著錄在清清乾隆年間由乾隆御命編集出版清宮收藏文物的《西清古鑑》內。後來羅振玉《三代吉金文存》內亦收入。但其實,此係青銅器上有偽銘文,當必成於清乾隆以前。後來,此青銅器的器被運往台北的故宮博物院,而蓋則今被上海博物館收藏。而歷年來,有關此一〈寡子卣〉的研究較少。此器的蓋及器皆有相同銘文三行十八字,只是其中有一字『子』分標在不同處,正見此字『子』或乃自稱子,或及族徽或指子姓。而子姓恰為商朝國姓,故此卣曾有研究者指此為商亡後之商紂的子孫後人所著銘。不過內文有『寡子』之自稱,則此一『子』字或即指為孤女自稱。

 

為何說此為後人偽造銘文之器,而非如今之研究者或謂早周之器,或如李學勤等謂是西周早中期之間的昭、穆王時之器。銘文是鑄成或刻成?未聞有研究者研究,而吾人就其銘文十八字內,自見此係後人所偽造之銘文。

吾人先列此一偽銘文當年中國社科院考古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中華書局,1984)編集時,學者將之隸定今文如下:
[亯羊]不叔,[●]乃邦,烏虖[言衣]帝家以。寡子作永寶。子。(依蓋銘,而器銘則把末尾的『子』移在第二行之首,即『烏』之前。)

後來張亞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中華書局,2001)則隸作:
[亯羊]不叔(淑)[●]乃邦,烏虖(乎)。[言衣]帝家,以寡子作永寶,子。

在以上這篇銘文裡,還有些使學者間紛訟之金文,如[亯羊]字,如『弔』(叔,淑)字,如[●]字,如[言衣]字。但重要有關真偽的,倒有『帝家』二字,在此銘文裡的金文,明確就是『帝家』二字。2009年余少紅〈寡子卣銘文試讀〉(《安徽大學學報(哲社科版)》,33卷4期)一文裡,把『帝家』二字釋為『“帝家“即帝王之家,指周王室』,而以[言衣]依劉心源[1]之釋為『瘁』,以『[言衣]帝家以』作『瘁帝家矣』,認為指『懮勞于帝家』,這就是〈寡子卣〉是為後人偽銘文的依據了。

按,此“帝家”的“帝”明白地,就是“帝”字了。而此金文的“帝”字,實在金文裡的意義是指天帝。如〈天亡簋〉『上帝』。但也可以在適當文義之表示嫡,但在此〈寡子卣〉內,若以『帝家』的『帝』釋成『嫡』,則『嫡家』,一如2016年《史學月刋》第12期內王暉〈西周金文所见大宗收族现象研究〉一文所釋,認為寡子是一個叫做『[亯羊]不之邦的首領人物』,而他『這個“帝家”繼承了邦族之中政權、財權的嫡長子之家』,且又講銘文裡的『寡子』就是君王自稱的『寡人』,所以『寡子應是[亯羊]不之族邦的君主、大宗宗子,而“帝家』也就是這位“寡子”之家』。還說『這件卣銘應是目前所見古文獻和古文字資料謙辭“寡”字最早的用法』。但是如果詳析銘文的全文,知全皆王暉自猜之說。且王暉全文內容實亂改字,而其論實不堪一讀。


要讀通全文,先把重點看到,那就是『鳴呼』二字,此二字之後的『[言衣]帝家』的『[言衣]』字為關鍵。偽此銘文之偽金文者,其造此怪字,右旁的『衣』也係金文所常釋如「卒」,表示終結,〈[冬戈]簋〉:『衣搏,無愍』。故而此怪字,隸定實即『誶』字。釋如此字,最早乃清潘祖蔭《攀古樓彝器款識》引周孟伯、張孝達及方濬益《綴遺齋彝器款識考釋》(上海:涵芬樓,1935),而方濬益訓如“告”。不過,其解則一如劉心源所釋,所從之“衣”為“卒”之省,故“誶”用為“瘁”。

 

故連接前之『鳴呼』,及『瘁帝家』,知道『瘁帝家』是使此一造青銅器的器主感到『鳴呼』的傷心事。而『鳴呼』前之『乃邦』,指因瘁帝家而被器主鳴呼而哀的對象的『邦』,那就很明白了,器主對於對象為其為君的『邦』而『瘁』而亡而哀,那麼這個『帝家』之用,就是指器主所傷心的對象其『邦』乃東周人開始才有的皇帝概念下的『帝』,即所謂的『邦』就是『帝』,亦即如商、周之天子。此一作偽者的心目要寫出的『帝家』就是指商朝或西周的君主。而此一作偽者所設定的器主就是在哀一位為國事而喪的商或西周的君主。

 

那麼器主和此位已亡的君主是什麼樣的關係呢,原來他是此君主的『寡子』,即惟一的女性親屬。按,在金文裡,『寡』字指喪夫之女子,而『子』之用,在西周往往是女子的稱,《詩經》之例多有。如『之子于歸』的『子』指貴族之女子。

 

於是知,此偽銘文的寫手,是創造一種意境,描述一位君主已為國事而亡,而留下的孤妻寫其悲夫君之吟。再看此全文:

[亯羊]不叔,[●]乃邦,烏虖,瘁帝家矣。寡子作永寶。子。

其中『[亯羊]不叔,[●]乃』仍是待解之處。按,首字上作“亯”下作“羊”,清潘祖蔭《攀古樓彝器款識》引周孟伯、張孝達譯如『享』,劉心源認為乃人名。而余少紅認為『[亯羊]不叔』或可能乃人名。並釋奇字[●]乃『棗』字,讀如『造』。不論如何,依句法,則『乃』之前當有一個器主所哀的人名,不論『[亯羊]』也好,或『[亯羊]不叔』也好。

由於[●]字之解,不管是不是當成『造』,而並不如李學勤〈試釋所謂“寡子卣”〉(《出土文獻》第十輯,2017)所猜『擬讀為“僨”,《禮記‧大學》鄭注:“猶覆敗也”』。因為此亡君為了國家而躹躬盡瘁,盡然是把國家敗的躹躬盡瘁,而且李學勤猜器主為『敦』(釋[亯羊]作敦),還不明語法,指銘文之內容乃述敦敗壞其父邦國,故作器祀父,離全銘本意天差地遠,〈試釋所謂“寡子卣”〉全篇遂不堪卒讀。

此偽銘文的文意乃指,已亡國之君主之女性孤親屬(應係妻子),哀亡君為國而盡瘁身亡。故為青銅器以享亡君夫。首字之『[亯羊]』,做“享”之釋。

如此理清文義之下,就知道此銘文必為後人所偽造了,因為所謂的“帝”字,在東周以前的西周時代,都指上帝而言,不稱君主為『帝』,到東周後,像春秋時代的《左傳》裡言黃帝及各帝,仍是神祗,到戰國時代始有稱“帝”者,此乃屬周史的常識。而依全銘文義,可看出,所謂銘文裡的“帝家”就是指“乃邦”,即指亡國之君的國家。亦即後世講的“帝王家”的省語,被此偽銘文寫手拿來用上。寫出銘文『帝』以表『邦』之君主,此決非西周人寫出的銘文。當然此件所謂西周前期或初中期的青銅器並非西周之器。

更重要的,國家已亡,像是造青銅器用的青銅為君主獨佔物,也一定落入勝利者之手,則此一亡國之君婦又何從得到青銅來作器紀念亡君夫,一思及此,則此件所謂〈寡子卣〉分明就是後人製作的偽器,雖其器形依李學勤分析這是一件蓋側有突角、腹下部膨出的卣,屬於《西周青銅器分期斷代研究》一書所分卣的II型3式,時代在西周早、中期之間。但器即便是無銘之西周器,但銘文是可以後刻的;甚至也可以仿製已有西周的卣器並鑄或刻偽銘文在上。依商末到西周年代,並不可能有亡國之君族尚可以擁有青銅以造青銅器紀念亡國之君。

 

故而,從以上分析可知,此一清宮故藏品的青銅器〈寡子卣〉,實為清乾隆年之前的有偽銘文的青銅器。器真或器偽,因為台或內地博物館人員都懶於分析其成分及製造或偽造的年代及銘文是否後鑄或後刻,故不知是否真器偽銘文,或偽器偽銘文。但此上之銘文今依吾人所析,乃後人偽造的假銘文。(劉有恒,2020,7,16於台北)



[1] 劉心源《古文審》,清光緒十七年嘉魚劉氏龍江樓寫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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