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手一本、一讀再讀的愛情文學經典─「對於你的離去，我的感
覺只有不捨。連遺忘也捨不得。─《錦繡》

若你問我：有什麼小說是至少看過四、五遍，且每次看都很感動、都
有不同收穫？我馬上可以答出來的，除了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
之輕》等少數幾本小說，最近的就是日本作家宮本輝的《錦繡》，五
年前中譯本出版至今，我看了至少五遍，等於幾乎每年都看一遍，且
還推薦給許多朋友及格友看，幾乎沒有人不喜歡的。

若要我挑選最喜歡的私房書，《錦繡》絕對排前幾名，我推薦大家讀
，是因為這本書信體的小說很薄，只約兩百頁；另一原因是台灣人較
不熟悉宮本輝，在我的心目中，他比村上春樹更有資格得諾貝爾獎，
雖然村上的作品更有國際性，但宮本輝作品更能深入挖掘庶民的人性
，更具普世色彩，且他的作品水準很整齊，幾乎沒有扯爛汙的失敗之
作，每本都值得看。

以《川的三部作：泥河．螢川．道頓堀川》奠定文壇地位的宮本輝，
得過日本大小獎項，堪稱日本國民作家。他擅長以溫厚細膩的筆調描
寫現實生活中尋常男女的情感，我最早看的是川三部曲，但最喜歡的
是《錦繡》。

《錦繡》敘述一對分手的夫妻，十年後在藏王坐纜車時不期而遇，女
方勝沼亞紀已再嫁，有了一個智能不足腦麻兒子清明，男方有馬靖明
當年被外遇殉情的女人差點殺死，從此未再結婚，落魄墮落，靠同居
女人令子過活。

兩人於重逢後開始來回十四封漫長的通信，娓娓訴說十年來兩人的感
情變化與面對未來的心情，字字句句織就歲月流轉間的人世無情……
這是一紙峰迴路轉，說盡無限傷害與愛的長信，一個闡述生死真義的
故事。在日本為人人必讀的經典愛情小說，也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

書中的男主角娶了大建設公司的老闆千金，人人稱羨，有天卻被發現
倒臥在「清乃家」旅館的血泊中，被自殺身亡的情婦由加子從耳朵到
下巴割了七公分的傷口，雖然送醫急救送回一條命，卻因此和老婆離
婚，自我放逐墮落過日。

透過重逢後的書信往返，兩人拼湊不為人知的過去與十年來的遭遇，
帶出「業」這個主題。

和有馬離婚後，亞紀在一家「莫札特咖啡店」中找到心靈慰藉，才剛
開始聽莫札特樂曲的她，可能因為老公才剛蒙受死亡陰影，對著很懂
莫札特的老闆描述她心中的莫札特的奇蹟：「感覺生和死說不定是同
一件事，這麼大而奇妙的主題，莫札特竟然能用優美的音樂加以表現
。」

她原意是指：莫札特「可以將悲傷和喜悅這兩種心情的共存不用語言
地告訴人們，而且用的是語言無法說明的奇妙曲調，那麼輕鬆地讓人
感到愉悅自在的表現形式。」

把莫札特和死亡結合在一起的說法，讓老闆感到震驚，但直到咖啡店
被燒掉，真正體會人生無常之後，這個年紀大亞紀很多的老闆，才真
正感受到，莫札特看似輕快的音樂，其實暗藏著死亡。

喜歡莫札特音樂的人，一定要看《錦繡》，我從網路上找到一段話，
很貼切地闡釋宮本輝在本書中對莫札特的體會：

「莫札特的曲子聽起來都很開心，但其實很黑暗。他的世界如此開心
，是因為底薀是非常悲傷的東西.... 我覺得莫扎特骨子裏還是悲的
，他最後一首創作《安魂曲》，就是寫給自己的，寫到死為止的一首
曲子，很好聽、很好聽。

莫札特很早死，人家說天才都是很早死的，他3歲就會作曲，我覺得
是神找上了他，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這些音樂都嘔出來，把他榨
幹了就讓他死。莫札特的例子很少見，音樂需要時間的磨練才能達到
某種成熟度，很多天才可能很早慧，但少了人生的歷練，出來的東西
技巧很好但不夠成熟，但莫札特不是這樣，他十幾歲寫的東西已經很
厲害了。

書中女主角亞紀不是常到莫札特咖啡廳聽音樂嗎，聽了莫扎特的音樂
，亞紀說，『或許生存和死亡是同一件事』。莫扎特不只是寫生，他
也寫死，他寫的是另外一個世界。」

「就算再悲劇的小說，都要留下一點希望。」宮本輝很喜歡寫死，但
死對他而言，等於再生，是一種契機，讓生者頓悟生命之無常，故事
結局就算不圓滿不幸福，他還是會留下一點點希望給讀者。

亞紀的父親曾對她說：「人是會變的。人時時刻刻在變，是很奇怪的
生物呀。」隨時在變的人，面對無常人生，更有種不確定感，卻又常
伴隨久別重逢這類巧合，在無常中，似乎又冥冥有定數。

有與無，生與死，常與變，偶然與命定，往往牽扯交織，不能截然畫
兩條線，常相生相伴，這也是《錦繡》要處理的主題。宮本用「業」
的觀念串在一起。

「和你離婚，我有種預感，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之後不到
一年，我喜歡的咖啡廳、兩千三百張天才創作的唱片被燒成灰燼，下
一回我又將失去什麼？」寫給前夫的信中，亞紀提到莫札特咖啡店被
燒掉後，內心的宿命悲觀。後來她再婚，生了腦麻弱智的兒子，又發
現老公外遇，預感應驗。

「如果我沒和他（有馬）結婚，就不會生出這樣的小孩，都是你的錯
，都是有馬靖明的錯。」隨著清高長大，缺陷越來越明顯，她對有馬
的憎恨也越來越強烈。

什麼是業？有馬在被情婦殺傷昏迷時，體驗瀕死經驗：「站在不遠處
，看著自己赴死的另一個我，那些我過去做過的善與惡，生命中染上
的毒素和潔淨的東西，」分別快速倒帶回去，附著在他身上。

「另外一個自己累積了我們人生的善與惡，受苦於永無止境的煩惱，
在我們死後還繼續存活，絕對不是靈魂那種曖昧的說法；而是讓我們
人類有喜怒哀樂等感受，可以有複雜微妙的肉體活動和精神活動的「
生命」本身呀！

不會因死亡而消滅，過去累積的善惡會不斷輪迴的業，讓有馬開始對
活下去感到害怕，擔心死後，生命所累積的善與惡將不會消滅而繼續
存在。「我必須過著和過去完全不同的人生才行。」

亞紀的體驗則是：「業這個詞我好像有點明白了，那是一種嚴格的法
則，不管我和誰結婚，我的業就是我會被其他女人搶走丈夫。天生背
負不幸，不只是清高的業，也是身為母親的我的業，或是他爸爸的業
。我該如何穿越自己的業？一切是我自己造成，面對未來我又該如何
前進呢？我能做的，就是不管如何都要好好真誠地活在『現在』。」

亞紀在努力撫養腦麻兒長大的過程中，找到生命的動力，體認到不只
要把握現在、也不能對未來絕望：

「最近我才確實認為：我的『現在』源自我的過去，雖然不是什麼大
不了的新發現，其實也是極其自然的道理；但我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
，所以讓我有種發現新大陸的感受。過去的確在累積現在的我時發生
了極大作用，那麼『未來』會怎樣呢？是否因為我的過去，我的未來
已成為定局不能改變呢？我不得不認為：不可能，不會這麼愚蠢的。
因為清高教會了我這點，看著清高讓我感覺到勇氣。」

原本生命的悲劇，怪罪於外遇的老公，但透過書信往返，亞紀從憎恨
，轉而體諒、寬恕前夫，進而寬恕自己、不再認命，找到重新出發的
動力。這是本書讓人最感動的地方。

我常認為，在愛情的國度裡，要恨一個人很簡單，要寬恕卻最難，但
也只有寬恕，才能自我救贖，重新出發。

本書中有馬後來同居的女配角令子，是刻畫很成功的角色，她為了愛
不計一切，供無賴的有馬吃住，進而花光所有積蓄逼他一起創業，幫
地方美容院製作傳單，展現傳統日本女人的阿信精神。

當令子一口氣讀了亞紀寫給有馬的七封信，輕撫有馬的傷痕，哭紅了
雙眼，緊緊抱著他說：「人家喜歡你以前的太太。」無嫉妒之情，接
受他過去的所有一切，是最崇高的愛呀！

若你一年只看一本小說，卻不知道該讀哪一本，我建議你看《錦繡》
，會對人生有全新體驗！

註／要介紹這本書，已向別人預告很久了，中間好幾個朋友經我介

紹讀完《錦繡》，都說很感動，今天趁休假一股作氣又重看第五遍

，把重要的片段全打字起來，寫書評比我寫小說還費時，真的只能

偶一為之，但若因此大家多看了一本好書，甚至影響你的生命，我

的辛苦也就有了代價。

宮本輝

一九四七年於日本兵庫縣神戶市出生，追手門學院大學文學部畢業。
曾在廣告公司工作，後辭去工作，專心創作。一九七八年以處女作《
泥河》獲太宰治獎，翌年又以《螢川》獲日本文學最高榮譽芥川獎，
其後陸續獲得吉川英治文學獎、文部大臣獎。宮本輝的創作理念為「
再悲觀的小說，我也希望能留下一點希望」，有「說故事的天生好手
」美譽，堪稱日本國民作家。作品多達三十餘部，代表作有《錦繡》
、《胸之香味》、《地上之星》、《天河夜曲》、《血脈之火》、《
流轉之海》、《月光之東》、《川的三部作：泥河．螢川．道頓堀川
》、《避暑地的貓》、《夢見街》、《春之夢》等。

宮本在台翻譯作品見以下網址，另附書中一篇序文
http://search.books.com.tw/exep/prod_search_author.php?key
=%AEc%A5%BB%BD%F7

錦繡裡的月光　　　　　　　　　　　文／邱振瑞

在戰後的日本作家之中，宮本輝的小說世界始終吸引著讀者的目光。
他每年幾乎都有新的作品出版，質量兼具，堪稱是小說界的優等生。
尤其擅長用說故事的方式來刻畫幽微的人性、日常生活的苦惱、以及
飲食男女面對情愛的惶惑與頓悟。宮本輝的創作生涯是從純文學出發
的，他在隨筆中曾透露，俄國的契訶夫、哥倫比亞的馬奎斯和法國的
塞利納對他的文學影響很大。早年，他以苦心修改二十三次的小說《
泥河》取得太宰治獎，後來又以中篇小說《螢川》榮獲日本最高文學
獎「芥川獎」，從此奠立純文學作家的地位。

宮本輝小說的另一特色在於人物和場景的描繪特別生動，很適合透過
鏡頭加以呈現，因此他的許多作品均改編成電影，例如《泥河》、《
道頓堀川》、《螢川》、《駿馬》、《花絮飄落的午後》、《流轉之
海》、《幻之光》、《我們喜歡的事情》等等。值得一提的是，由名
導演小栗康平執導的《泥河》還榮獲第十二屆莫斯科國際電影銀像獎
，使宮本輝的知名度更上層樓，也連帶推動日書外譯的風潮。其中評
價甚高的小說《錦繡》，除了中文版之外，先前已有韓文版和法文版
，由此可見宮本輝小說不同凡響之處。

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宮本輝的小說總是圍繞著外遇、情死與自殺的
主題，乍看之下，作品之間有其相似之處，卻又展示了各自的驚豔，
書簡體小說《錦繡》即為一例。故事描寫女主角亞紀帶著罹患腦性麻
痺的兒子上山覽勝的時候，在纜車中邂逅闊別十年的前夫。藉由雙方
的書信往返，一場對往事的悼念於焉展開。事實上，兩人離婚後旋即
陷入空前未有的孤獨。雖然亞紀後來改嫁給一名大學教授，但精神上
仍是空虛無依，毫無愛情可言，最後導致丈夫與女大學生出軌的結局
。亞紀在信中對於捲入殉情事件中獲救的前夫靖明猶有愛憎，另一方
面卻期待他能和盤托出他與飲刀自刎身亡的女人間的祕密。就這樣，
在十四封信的真情告白以後，亞紀的長年鬱結終於得以釋然，並體悟
出一種道理—這一切皆因業障而起，她無論與誰結婚都難逃這種結局
。但重要的是，亞紀從眺望滿天繁星的遲緩兒身上得到啟示和勇氣，
並重新找到生命的真諦。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必須虔誠地審視生與死
的課題。

其實《錦繡》這部小說的形成，來自於宮本輝一趟東北之旅所產生的
靈感，在某種程度上仍看得出他的青春側影。當時患有肺結核的宮本
輝，抵達旅館即開始喀血，不知情的友人仍邀他上山觀星。上山後，
他氣喘吁吁地躺在遊樂園的長椅上，驚覺自己可能就此死在滿天燦爛
的星斗下，同時震懾於如錦繡般的奇景，這段軼聞正是《錦繡》的雛
形。宮本輝在《月光之東》一書的布局，同樣展現其純熟的敘述技巧
。故事描寫在機械公司上班的中年技師加古慎二郎前往伊朗出差，卻
離奇地在旅館自殺，死前僅留下一句「來月光之東找我」，令人疑惑
不解。為了找出真相，他的妻子美須壽和好友杉井純造開始追查「塔
屋米花」這個謎樣般的女人。北海道的牧場、賽馬場，銀座一流的畫
廊和骨董店，無不與塔屋米花關係密切。透過兩人的探索和推論，塔
屋米花周邊的相關人物以及她的生活形象逐一浮現出來。這部看似懸
疑推理的小說，其實隱含深沉的悲哀、孤獨、人性的猜忌與無奈的糾
葛。有趣的是，美須壽在追查丈夫死因的過程中，逐漸由憤怒、嫉妒
、困惑，轉為豁然的態度。

從上述兩部小說看來，宮本輝筆下的人物有一個共同特色，那就是主
角都處於痛苦的深淵中。儘管如此，他們絕不是孤立無援的，在超越
痛苦的過程中，最後終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救贖之路。只要抱定這個信
念，即使在黑暗中依然能夠仰望錦繡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