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朗的學田國小校長楊智璇說，當年募到的兩百萬元，至今學

生仍受惠，校方還是會買新鞋及衣服給學生參賽使用。

↓學田國小位於一望無際、幽靜的花東稻田之中

↓學田國小操場邊，一棵老樹的枝椏伸向天空，生生不息。

一走進學田國小校長楊智璇辦公室，乍看像倉庫，因為地上擺了十幾
雙小孩子的運動鞋，穿過、但還很新，都是廉價的雜牌鞋，可能一雙
只有兩三百塊，是很多都市小孩嫌醜、不屑穿，卻是偏鄉小孩很寶貝
的新鞋。

我不禁問校長：「妳辦公室怎麼放這麼多運動鞋？」

「這都是別人送孩子的，是要給他們參加幼兒健康操比賽時穿的。」

「為何要放妳辦公室，不讓他們穿回家？」

「因為這是他們得來不易的第二雙鞋，我怕他們一下子穿壞，只能穿
開口笑的破鞋去比賽，才放在我這裡保管。」

然後，個性開朗、健談的校長，娓娓道來一段讓人心疼，卻又讓人感
動落淚的「第二雙鞋的故事」。

四年前，第一次當校長的楊智璇，被發分發到花蓮縣最南端的富里鄉
，在只有四十幾名學生的學田國小當校長。富里和鄰近的台東池上鄉
，都是米鄉，富里米經常得獎，遠近馳名。學田國小就在一望無際、
綠油油的稻田裡，學生家長大多種稻，看天吃飯，不少是隔代教養及
外籍配偶子女。

初到這所迷你國小，就遇到了雨季，有天，楊智璇發現有個小朋友穿
拖鞋上學。她直覺這樣不可以，問孩子為何穿拖鞋。

「因為怕鞋子被雨淋濕，就沒有鞋穿了。」孩子說，「而且，校長，
不是只我穿拖鞋喔，很多人和我一樣。」

楊智璇於是趁全校學生集合的時候，仔細看了一下，果真很多人穿拖
鞋，有穿鞋的，也有好幾個是開口笑，穿破鞋來學校。」

全校只有五人有第二雙鞋，發動募款向網友求救

「家裡有第二雙鞋的舉手。」她現場調查。結果四十幾個學生，只有
五人有第二雙鞋，其中一人是她女兒，一人就有好幾雙。

校長當下覺得很不可思議，對於這些窮鄉僻壤的孩子而言，擁有第二
雙鞋，竟是如此遙遠的夢想。「這真的是我們認識的台灣嗎？」

她於是密集家庭訪問，發現有的孩子父母不在家，由不識字的阿嬤撫
養，平時只能種野菜過活，夜市買的一雙九十九元的鞋子，早已破爛
不堪，雨天根本無法穿，只好穿拖鞋上學。

楊智璇於心不忍，於是和另一名輔大師資班畢業的同學各捐一萬，幫
30幾名學生到鞋店買一雙二九九元、品質稍好的第二雙鞋。

我不禁回想自己小時候，在國中畢業前，也都只有一雙牛頭牌白色步
鞋，樣子像現在的CONVERSE，但一雙只有一兩百元，都穿到開口笑
才敢開口要求買新鞋。至於衣服，也往往「繼承」哥哥的，還記得小
一入學當天，我穿哥哥以前的褲子上學，上廁所時才發現褲襠破了一
個洞，擔心春光外洩，到放學前我都乖乖在座位待著，當時很自卑。

但當年台灣經濟才剛起飛，鄉下孩子的家長不是農夫就是勞工，有鞋
穿就不錯了，沒想到卅年後的台灣東部偏鄉，情況依然沒改善，凸顯
Ｍ型社會的困境，讓我更加感慨。

接下去另一件事，讓校長更感傷。當時六年級只有六個畢業生，她想
為孩子辦畢業旅行，估算四天三夜，從宜蘭玩到台北，食宿交通只要
三千九百元，結果只有三人繳得起錢。

只花一千九的畢旅像行軍，到賓館洗戰鬥澡，借學校教室打地鋪

她問學校老師，一向都這樣嗎？老師說，三千九太貴了啦，前年只要
一千九，畢業生自己帶睡袋，到了台北，一群人先衝到「休息兩小時
三百元」的賓館，輪流洗戰鬥澡，再借宿別的小學，在教室打地鋪，
才能把每人預算限在一千九。所以，歷任校長、主任都互推畢旅隨行。

聽了這段話，楊智璇好心疼，她從未想過，這群稻田裡的孩子，畢旅
竟然像行軍一樣辛苦，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孩子都參加畢旅，到外
頭見世面，留下永恆的回憶。「因為這可能是他們一生中唯一的畢旅
，到了國中、高中，學費更貴，畢旅要花更多錢，他們勢必更繳不起
。」她後來決定五、六年級合辦畢旅，可以再壓低預算。

一般人可能不曉得，鄉下學校扣除水電費等必要支出，根本沒有多餘
預算做別的事。在捉襟見肘的窘境下，楊智璇於是發網路信向同學求
援。

「學田孩子布鞋裂開的一大堆，九成以上的孩子只有一雙布鞋…只要
有鞋子沒裂縫、不太髒的二手鞋，或存貨賣不出去的，孩子拿到適合
的size就很高興了…。」

她萬萬沒想到，同學再把她的信轉寄出去，來自全國各地熱心網友的
關心電話、捐贈各類物資開始湧進這所東部後山的迷你小學，有個無
名氏立刻認捐十九名學生畢旅所有費用。

網路無遠弗屆，這封電子郵件不斷被轉寄，在短短幾個月內，不但為
學田的學生募到鞋子，還募到了手表、厚大衣、文具和舊書等，更募
到兩百萬元現金，讓她銘感五內。

「我印象很深刻，有次一個環島的單車騎士，繞了很久才找到學田，
然後拿著一袋五千多元的硬幣到我辦公室，說要捐給孩子。」

這讓她很感動，深深覺得，台灣人實在太可愛了，選擇用這種方式愛
台灣。

由於源源不絕的物資和小額捐款，早就超過學田國小學生的需要，但
社會的捐贈還是不斷湧入，「學校已經快變成貨運中心了」，校長最
後只好請媒體呼籲民眾不要再捐錢了，並把多餘物資轉捐給鄰近的偏
遠小學，但至今仍有人接到轉寄信，打電話要捐錢。

為學生募款，差點被記大過，恐怖的官僚不作為體系

不過，中間發生一件插曲，讓楊智璇深深覺得，公務人員「於法無據
」的不作為，是多麼可怕的事。

她事事為孩子著想，募款幫他們改善環境，自始旁觀、緊抓預算、毫
無作為、不知民間疾苦的教育局官員，卻以她違規募款，準備記她一
支大過。但公文送到縣長謝深山辦公室後，被擋了下來。

不久之後，謝深山親自到校，當面慰勉楊智璇，感謝她願意替孩子付
出這麼多。出身貧苦的謝深山，到底還是了解偏鄉孩子的痛苦，避免
一個校長因熱心過度被官僚的體制犧牲。

不過，楊智璇也因此學聰明了，由校方、家長組成委員會，監督剩下
的一百多萬元捐款，為避免孩子過於習慣接受別人的施捨、不懂得惜
福，往後只有參加比賽、或各種才藝表現不錯的孩子，才會買第二雙
鞋給他們。

其實，學田的孩子不只有經濟問題，學業問題更讓人擔心。由於很多
孩子來自外配及隔代教養家庭，祖父母、外配媽媽沒能力輔導課業，
有的孩子連兩位數的加法都學不會。

金車基金會於是在兩三年前，把學田國小列為「度假志工」的合作學
校，號召國內外志工，抽空到此住六天五夜，白天到附近的花東景點
玩，晚上到校輔導學生課業、閱讀、勞作。

前一陣子，我到花蓮散心，順便到學田國小走一遭，剛好遇到來台當
志工的香港背包客吳子健，幫他寫了一篇新聞，今天登在聯合報七版
頭條，也因此幫學田募到這學期每個禮拜的志工，覺得很快樂。

採訪當晚，我自己等於也是志工，孩子一直巴著我問數學、國語，還
有已畢業的國中校友回到國小讀書，我花了快半小時教他們簡單的英
文單字發音、拼音規則，看他們豁然開朗，好有成就感，心想，我一
定要再回來，拉他們一把。

常有人說，記者很現實、冷酷，滿腦子只想到新聞。我從不這麼認為
，記者其實比一般人，更要有一顆「溫柔的心」，只有感同身受、苦
民所苦，寫出來的東西，才能感人；只有自己也當志工，才能知道當
志工的快樂。

以下是我寫的新聞，因為只容許我寫六百多字，只好再花兩千多字寫
部落格，希望把「第二雙鞋的故事」永遠傳下去，歡迎大家一起幫助
偏鄉的小孩，用這種方式愛台灣。

夢想在台灣東部開民宿的香港背包客吳子健，最近到花蓮富里鄉學田
國小當度假志工，晚上住校幫弱勢生輔導功課，發現很多隔代教養、
外籍配偶子女，很需要志工；有越南媽媽很感謝他，說有時沒志工來
，女兒不會作功課，甚至急到哭。

學田國小位於綠油油的稻田中，是每年級只有一班的迷你小學，很多
學生家境不好，家人也沒能力輔導課業。四、五年前，校長楊智璇發
現多數孩子沒第二雙鞋、沒錢畢旅，發網路信向外界求救，輾轉募到
兩百萬元，學生受惠至今。金車教育基金會也因此發起度假志工活動
，招募國內外青年白天到此度假，晚上幫學生輔導課業。

廿七歲的吳子健，最近剛辭去服裝業的工作，三月中旬他趁換工作空
檔來台度假一個月，無意間在一個背包客網站，看到金車招度假志工
的訊息，四月中旬到富田國小當一個禮拜的志工。

吳子健說，他是歌手阿妹的死忠粉絲，五年前首次來台自助旅行，至
今已來過八、九次，不但阿妹的演唱會從未錯過，台灣知名景點也幾
乎都走過一遍，在筆記本上蓋過紀念章；他比很多台灣人還愛台灣、
熟悉台灣，夢想三年後在台東海邊開民宿。

到學田國小服務一周，吳子健發現，不少學生來自外配及隔代教養家
庭，由於家人沒能力輔導功課，其實很仰賴志工，晚上課輔時會一直
問問題，他都耐心一一解答，覺得很有成就感。

從越南嫁到富里十三年的賴媽媽說，她只讀過國小，雖然學過簡單中
文，但沒能力教讀小四、小五的女兒，只要有志工輔導，女兒每晚都
到學校做功課，成績都是全班前三名，她銘感五內。

‧金車度假志工招收十八歲以上、限高中職以上學歷的青年，洽詢電
話（02）23662828，或上網查詢http://www.kingcar.org.tw/Service_A.asp?ID=56&SAID=317，目前五六月各周都還有少數名額。

志工住校長宿舍，五天晚上只要自付一千二到一千五，其實很划算。

吳子健和另一志工陳玉鈴應邀到學生家作課，餵對方家中養的駝鳥

吃草，也是新鮮的台灣經驗。

吳子健習慣搭台鐵、住民宿，每到一景點都會畫圖、

蓋紀念章，像小朋友一樣。

下圖一：學田的小朋友即使課後練扯鈴，也往往只穿拖鞋。

下圖二：吳子健返港前一周到學田國小當志工，輔導弱勢生課業，

最難應付的是，他看不懂注音符號，孩子也常問他香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