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煤油燈的歲月     • ◎黃瑞田

刋登於:西曆2015/07/29 農曆：乙未年6月14日 青年日報副刊

　在四十年代的鄉下，臺灣電力尚未普及，在我小學三年級下學期之前，我家都靠著昏黃的煤油燈度過無數暗黑的夜晚。我家位在田野中，與另外三戶鄰居形成一個小聚落，距離有電燈的庄頭大約一公里，電線拉到我家，至少要二十根電線桿，當我們要申請裝設電燈時，電力公司承辦員要住戶分擔一筆可觀的線路及電桿建置費，爸爸與鄰居商量後，認為以前庄頭的住戶裝設電燈，根本不必分擔電線桿及線路費，為什麼我們四戶就要負擔？於是大家決定暫時不申裝電燈，繼續過著點煤油燈的日子。 ⋯⋯
　我家是向三叔公租借的茅草屋，一廳一臥房，外加沿著屋簷延伸加蓋的「拖棚」廚房，因此我家有三盞煤油燈。
　客廳的煤油燈掛在門口右側的牆壁上，大約有成人的高度，小孩伸手搆不著，爸爸傍晚下工回家，才把煤油燈點上，熒熒的燈焰瞬時將暗黑逐出屋外，卻引來了一群小飛蟲在燈焰旁飛繞。
　愈靠近煤油燈，煤油的焦臭味也愈濃。燈焰冒出的烏黑油煙瀰漫整個屋子，吸進鼻子裡，使人想打噴嚏。我穿在身上的學校制服，也會吸收煤油味；上學時，同學經常會說我身上有怪味，有人還跑去向老師打小報告，說我很久沒洗澡。老師詢問我時也聞到了臭味，她問我：「你家點煤油燈？」我不好意思地點頭，因為全班只有我家沒有電燈。老師告訴小朋友我身上的味道是煤油味，不是臭汗味。
　吃過晚飯後，桌面收拾乾淨，爸爸就把煤油燈擺在桌子中間，展開客廳即工廠的家庭手工─藺草編織；媽媽會編織草蓆、草帽、椅墊，我和爸爸只會編椅墊。
　媽媽白天編草蓆，草蓆完成時長六尺、寬五尺，所以要坐在地上編織，一張草蓆要費時三至五天才編得完。晚上光線暗，媽媽就在木桌上編草帽，我和爸爸陪在旁邊編椅墊。我的手指頭力量不夠，編椅墊時無法將藺草推緊，會有空隙，所以每編兩行就請爸爸幫我推一推。
　編織的時候並不會枯燥無聊，爸爸和媽媽會東聊西聊談天說地，諸如民間傳說、歷史故事，尤其是日據時代及光復後他的親身經歷、親眼看到的情景。爸爸結婚前曾至某個地主家當長工，一年期滿時，高高興興地領了工資回家，沒想到隔天政府突然宣布四萬元舊臺幣換一元新臺幣，害他白做了一年苦工。他也經常提及日本人如何壓迫臺灣人的種種過往；有時他也會以低沉的嗓子哼唱日本流行歌曲讓我和媽媽聆聽。
　在我就讀三年級暑假，臺電公司的主幹線從我家附近通過，我們四戶人家申請裝設電燈就不必負擔建置費，終於有了電燈。不過爸爸依然不改節儉的習慣，只用兩燭光和五燭光的燈泡，沒想到一整個月下來，用電量竟達不到二十度的契約基本度數，才改換四十燭光的燈泡。
　回首童年沒有電燈的歲月，彷彿又看到一盞煤油燈在風中搖曳，一股濃濃的煤油味隨風襲來，勾起心靈深處無限的懷念，那真是一段難忘的成長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