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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介《尼金斯基日記》 黃瑞田
2024/04/22 17:36:00瀏覽191|回應0|推薦13

評介《尼金斯基日記》 黃瑞田

(本文發表於《青溪》月刊 77

民國62111出版)

 

原書名:The diary of Vaslav Nijinaky

譯者:陳瑞獻、郝小菲

出版者:大林書店

(本文發表於《青溪》月刊 77

民國62111出版)

 

一八九○年二月二十八日,俄國南部的基輔(Kiey)降生了一位舞蹈奇才,他的名字叫做瓦士拉夫尼金斯基(Vaslav Nijinsky),他的雙親是波蘭人,而且都是舞蹈家,在他出生前一個小時,他的母親艾利羅娜.貝利達(Eleanora Bereda)還在舞台上表演,因此,他成爲一 個道地的「舞台孩子」,三歲時,就上台表演水手,過了幾年,他的父親湯瑪士.尼金斯基( Thomas Nijinsky)就放棄了家庭責任,他的母親祇好茹苦含辛的負起養育子女的重擔。瓦士拉夫尼金斯基十歲時,進入聖・彼得堡的帝國芭蕾學校 (Imperial School),因爲過度頑皮,用彈弓射中老師的眼睛,被迫休學,在家裏看見母親因債務告貸無門,就決心用功學習舞蹈;復學後,果然進步神速。他在一次腾空練習時負傷,與死神掙扎了三個月;又有一次,被一位妒嫉的同學用鐵架打了五天,但,他仍舊逃過了鬼門關。

一九〇五年,他的舞藝就受到矚目,一九〇八年,從舞蹈學校畢業,成為帝國芭蕾舞團成員。一九一〇年,認識了获亞義烈夫 (Diaghilev),他的聲譽日隆,成爲世界上有名氣的舞蹈家。滑稽巨星卓別林在他的「自傳」(My Autobiography: Charles Chaplin)中,曾經對尼金斯基的舞藝做如下的評述:「他是有催眠力的,像神一般,他的沉着暗示世外的心境,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詩,其一個跳躍都是進入奇異幻想的飛升。」藝術批評家 H.拉非丹 CH, Lavedan)LIllustration中寫道:……你看他跳躍、上昇,停在他的彈線的頂點上達成幾秒鐘,懸着不動,在一種傾斜的延續中,雙脚和膝蓋夾在一起。他以他的演進, 我們帶來了可愛又繁多的形象……」由此可知尼金斯基的造詣是多麼的高深,他在舞台上的地位又是何等的重要。

尼金斯基與荻亞義烈夫相處日久,產生了同性戀,後來他終於醒悟,可是,已經太遲了,他雖日益揚名,而內心的罪惡感也越重,他說:「我怕群衆——他們既沒有感覺到我,也不了解我,要我像他們那樣生活。」他覺得人們都以怪異的眼光注視着他,心理作祟使他漸漸的異常,想逃避羣衆。尼金斯基是反戰的,戰爭的禍害迫使他離開舞台,離開人羣,先天的表現慾被壓抑,再加上後天的同性戀產生的逃避羣衆心理,相互矛盾、衝突、糾葛,終於成爲雙重人格的人。我 認爲與其說尼金斯基是精神分裂,倒不如說他人格分裂來得妥切,因爲他還能獨立思考,條理分明,沒有精神錯亂的狀況發生。

尼金斯基的精神病,曾經接受弗洛依德和容格這兩位馳名世界的心理學家的診斷,却沒有結果,主要的原因是尼金斯基「自以爲是」的主觀意識極爲强烈,不願受別人的支配,他獨斷獨行,並且把這種倔強的個性歸之於「神的意旨」,「神」是他的主宰;事實上,「神」就是他的 「意志傾向」,他所追尋的偶像,他在本書最後一段話說:「神在我心内,我在神内裏,我需要祂,我找尋祂。我感覺神會幫助所有找尋祂的人,就是個追尋者,因爲我能够感覺到神。神找尋我,所以我們將會彼此找到對方。」

當我一口氣讀完「尼金斯基日記」之後,閉上眼睛想了很久,自問:尼金斯基到底要告訴我們什麼?他的文章全不顧及脈絡,想到那裏寫到那裏,片片斷斷,瑣瑣碎碎。他所談的範圍相當廣博,包括政治、經濟、法律、社會、道德、宗教、舞蹈、飲食起居等等,可是除了他的「神 」以外,讀者很不容易抓住他談論的重點,有時候甚至會被他那種飄忽的心思所迷惑;也許有些沒有耐性的讀者翻了幾頁,就會把本書抛到另一邊去。

我要強調的是:假如你祇把《尼金斯基日記》略讀了一遍,會認為這是一本很差的書,因爲它像一筆沒有來由的流水賬;要是你將它精讀兩遍之後,你將會讚歎:「這是一本很特殊的、很有價值的書!」爲什麼說它「特殊」?因爲本書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告白;它有什麼「價值」?尼金斯基爲心理家及精神病界提供了「精神病患者」的第一手資料。

《尼金斯基日記》並非以通常的日記方式寫成的,而是他的妻子羅茉拉尼金斯基(Romola Nijinsky) 根據他的日記編纂而成的,全書分爲四大部份:生命、死亡、感覺、尾聲。每一部份的內容,那是以尼金斯基心中的「神」爲核心,以「神」的眼光來看人生百態,說得更切確些,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對於人生的見解;尼金斯基遠離了現實世界,進入他自己的心靈深處,透過敏銳的眼光,以及犀利的筆觸,對於人生做殘酷的剖析。尼金斯基的心靈與現實生活是敵對的,這種敵對恰恰是在發揮他的人道主義,他要追求眞理,他相信「神」,他自認所思所作都是「神 」的意旨,因此他認爲自己有責任扶助他人,分擔他人的痛苦,並且愛每一個人。他這種想法與行爲是乖悖的,他遠離了羣衆,却大談對人類的唯一目標是扶助、分擔和愛。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尼金斯基在這本日記裏到底寫些什麼?

在「生命」這一部份,約有四萬三千字,尼金斯基認爲「自然」就是生命,生命就是「自然 」,「自然」是神而我是「自然」,「自然」是什麼?他以「感覺」來研究它。他的研究手段是「通過肉體去『感覺』而不是理智」, 「感覺」能使他「被感受和了解,他「要爲人類的『感覺』工作」,「我是生命,而生命是人類相互的愛」,他的想法是以神爲本位來說的;認為「神」 是萬能的,但是,在他的所有觀念當中,我們衹能歸納出他所說的「神」就是他自己,因爲如果 「神」是存在的,爲什麼祇支配着他,而不能指使別人?要是人類是「神」的子民,「神」就會 賦予人類同一的意志——爲「神」工作,就不會有所謂戰爭與仇恨,而事實則不然。

尼金斯基把自己的失常認爲是「神」的差使,企圖藉以掩飾自己的反社會行爲,因此,他對 於午餐時捶碎一顆胡桃的解釋是:「神的意思要我發精神病,所以我用拳頭打胡桃」,並且自圓 其說:「我的瘋狂就是我對人類的愛。」確實的,尼金斯基雖然脫離了社會羣衆,但是他仍舊關 愛着人類,他的政治看法是「對於每一個人仁慈」,所以他認爲「經過人類的思想,戰爭還是不能停止」,是人類的愚蠢所造成的大悲劇。

尼金斯基在「生命」這一部份中,也涉及了不少過去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故,並且發表了當前 的看法,尤其是他和狄亞義烈夫的同性戀,費了許多篇幅,用含蓄的筆調淡淡的描出,我們可以感受到他是多麼的嫌惡狄亞義烈夫,他在一封給狄亞義烈夫的信裏說:「我不稱你作我的朋友, 因爲我知道你是我惡毒的敵人,但是即使如此,我對你並沒有惡感。敵意招致死亡,而我企望生命+……你是心懷不善的。」可是,尼金斯基依然以「神」的姿態補充的說:「現在我愛你,我一直是愛你的。」尼金斯基雖然是個風雲人物,倘使以這本日記來推斷,他的交際並不廣闊,除了狄亞義烈夫、妻子、母親之外,他沒有深交的朋友,到了他陷入自我的漩渦之後,根本就沒有人 能够了解他的焦慮,所以,他反覆的呼籲,以表示他的立場:「『我愛每個人,我要快樂!我愛 每個人,我要每個人!』我要愛每個人,並且需要被每個人了解……」

第二部份談論的是「死亡」,約兩萬八千字。這是本書最精彩的部份,尼金斯基敏銳的透視了生命在藝術上所應負的責任,有許多精闢而獨到的看法,很明顯的說出他企圖以舞蹈將人類帶

進神聖的、和樂的、完美的世界當中,可是,他的命運仍舊像其他藝術工作者那樣的被犧牲了,但它並不以自身的殉道而有任何的不滿或惋惜,他認爲「一顆閃爍的星是生命——而一顆不閃爍的星是死亡……我寫作不是爲了娛樂我自己,而是要使人們了解生命和死亡,我愛生命,我愛死亡,死亡可以成爲可愛的,若它是神的意志,但是,沒有神,死亡是可怕的。」從這段摘述裏可以看出尼金斯基的心境與現實的爭鬥,他一再的强調「神」在他內心的地位與重要性,他對於「神」的崇拜是基於現實的敵對態度,祇知道「神」可以鞏固他的論點,沒有顧及無神論者--一群對於人生有全盤性的倔强態度的知識份子的特殊看法,甚至於尼金斯基的有神論,祇要運用最簡單的三段論式就可以宣告推論無效,然而,尼金斯基不管這些,儘管他的有神論被否定了,他仍有許多獨立的見解,可以彌補他在這方面的損失。不過,有一小部份的看法,我不敢輕易苟同,例如:「人類浪費許多東西,他們以爲人愈富有就愈快樂,但是人所保有的東西愈少就愈感覺到和平和快樂。」這種見解祇能滿足一些「知足」的人,事實上,尼金斯基歸隱山林,是源於他成名後的「知足感」,「知足」是一種罪惡,「知足」是消極的;尼金斯基陷入自我沉思的 夢境中,爲了掩飾頹廢的作爲與想法,他企圖打擊現實社會,我們無法斷言他的動機是否正確,但是,基於人道主義,他的意向與勇氣是值得佩服的;尤其當時是戰火連天的時代,人類確實需要以「人道」來摧毀喪失理性的「殘暴」。

尼金斯基一再的表明他的想法是正確的,有充份理由的,人們不了解他,所以認爲他「失常 」,他說:「我的生命是一種犧牲,因爲我不像其他的人那樣生活••••••我不喜歡在我的書上簽名,因爲我知道沒有一個人能够畫得跟我一樣。……我要用小寫寫神的名字,因爲我不要和別人相同。……我知道批評是什麼東西——它是死亡。」

我們若以普通常識的眼光來讀這本書,它是荒謬的,但是,我們若能够與尼金斯基同情,並且進入他的意識流之中,我們可以發現他的想法並不尋常,因為在芸芸衆生當中,還有許多比尼金斯基狂妄的想法,更荒謬的事情不斷的在發生;因此,尼金斯基向人類提出了不少忠告: 「假如人類不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商業將毀滅每一個人。」

「我要求每個人放棄工廠,聽從我的話,我知道爲了救地球,這是必須的。」

「人不可以鬥爭…… 我不屬於任何黨派,我了解人類的受,我要人們互相友愛,我不要恐怖,我要人間的天堂。」

尼金斯基雖然關愛人類,却忽略了對妻子的愛,他去找妓女,去愛別的女人、犯手淫,這對於結了婚的人道主義者來說,是不可原諒的過失,他又荒謬的自我解嘲:「我是丈夫和妻子的合體。我愛我的妻子,我愛我的丈夫。」尼金斯基極力的否認對他的妻子羅萊拉的冷漠與淡薄,我們可以從本書第三部份「感覺」看出來,他這種態度是源於對羅萊拉的「不信任」,他想脫離群眾,而羅萊拉却時時要親近他、照顧他,他却錯認爲她想侵犯他的權益——除非她了解他,他企圖以「神」的姿態來強調他的愛心。

「尾聲」是本書第四部份,共八百六十個字,主題是說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不希望人們以爲我是個偉大的作家,或是個偉大的藝術家,甚至是個偉大的人,我要成爲神,所以我盡力改進我自己。我要跳舞,我要畫畫、彈鋼琴、寫詩,我要愛每個人,這是我生命的目的。」

本書還有郝毅民先生的〈尼金斯基日記譯序〉、羅萊拉尼金斯基的〈《尼金斯基日記》序〉,以及陳瑞獻、郝小菲的〈關於尼金斯基〉等三篇文章,對於尼金斯基的生平有深入的描述,以幫助讀者瞭解全書的內容。羅萊拉尼金斯基在本書的序文中說:「我覺得對於藝術的歷史以及尼金斯基自己,我有責任讓全世界知道,他不只是一個偉大的舞蹈家。」這也是我寫「評介《 尼金斯基日記》」的目的。

 

本文原載《青溪》月刊 77 中華民國62111出版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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