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淑文】 【2006/08/28 聯合報】

兒子的眼睛亮了起來：「說『對不起』感情就會跑回來，感情喜歡說『對不起』的人。」我希望他會記得這樣真心的告白…

孩子的腦袋瓜兒，和我們大人的思考邏輯大不相同。從一開始的童言童語，一天到晚問「為甚麼」，到後來對這個世界有他們獨特的看法，處處讓我充滿驚訝和感動。

他是飯食性動物 想把台南搬過來

兒子還小時很黏人，常要我陪他玩球。我忙於家事，只好叫他自己先玩。玩不到幾分鐘，就氣呼呼的跑過來：「唉喲，媽媽妳陪我玩。這一『隻』球都不聽我的話，我都接不到哩。」

我笑著更正：「是一『顆』球，不是一『隻』球。譬如一『隻』恐龍……」話還沒說完，兒子早把球丟在一旁，劈哩啪啦拿了一本恐龍圖鑑，忙著向我介紹他最愛的恐龍。「媽媽，妳看，這一『隻』是劍龍，這一『隻』是暴龍。」說到「隻」時，兒子特別捲舌，還用眼角瞄我，大聲提高聲調，。

「嗯，很棒。」我噗嗤笑出聲來，故意考他：「劍龍和暴龍吃些甚麼呢？」兒子是恐龍迷，一點也難不倒他：「劍龍是草食性動物，暴龍是肉食性動物啊。」「那你是甚麼動物呢？」我故意逗他，沒想到兒子理所當然的接著說：「我啊，我是飯食性動物。」

我呵呵的看著兒子，兩隻手洗著碗盤，兒子無聊的望著還在睡覺的妹妹，噘著嘴問我：「媽媽，妹妹怎麼長得那麼慢呢？都沒人跟我一起玩。我想回台南。」

每一次從淡水回台南老家，是兒子最期待的事。既可以看到疼他的阿公阿嬤，又可以和年紀相仿的表哥和堂妹打成一片。但是開車的路程實在太久了，如果加上中途休息，恐怕要花掉五六個小時的時間。

「唉，坐車坐太久了。改天再帶你回去。」看來，我這種掃興的回答，要讓兒子失望了。「媽媽，從淡水到台南為甚麼要坐車坐那麼久？」兒子不放棄的繼續問。「因為距離很遠哪。」我無奈的說。兒子的眼睛卻突然一亮：「媽媽，我有一個好辦法。」「除非坐飛機，否則哪有甚麼辦法呢？」我在心裡嘀咕。「媽媽，只要我把台南『搬』到淡水旁邊，這樣變得很近，就可以很快回台南了。」

六歲算大也算小 他的話也有道理

兒子雖然童言童語，但是，他的想法還真有創意呢！漸漸的，兒子愈長愈大，對事情開始有自己的「哲學」。

有一次和兒子一起吃早餐，兒子講了一堆如何做餐包、做豆漿的事。我安靜的聽著，心思已經不知飄到哪裡去，以致沒聽清楚他在講些甚麼。

「媽媽妳注意聽哪。」兒子拉著我的辮子抗議。我吐吐舌頭，心虛地向他說抱歉。沒想到兒子卻瞇著笑眼說：「媽媽，我不會怪妳啦，因為剛才我跟妳講的那些事，有可能發生，也有可能不會發生。因為我才六歲，六歲的小孩子，有些事知道，也有些事不知道。六歲的孩子，算大，也算小。」

我仔細想想，覺得兒子講得還真有道理呢。即使我已三十幾歲，我也和他一樣。

有些事，我真的不懂。但因為稍微有一些年紀了，有時候會故意裝懂，甚至還會倚老賣老。其實我和六歲的孩子一樣，有些事知道，也有一些事不知道。

再反省一下自己，很多事都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卻常常鐵口直斷，以為事情一定會按照自己想像的劇情去走。有時候嚇到自己，也嚇到別人。其實我講的事和六歲的孩子說的話一樣，有可能發生，也有可能不會發生。

雖然我已三十幾歲，有時候堅強得像一棵大樹，不畏強風暴雨；但有時候卻脆弱得像一個小孩，需要別人安慰呵護。其實我和六歲的孩子一樣，算大，也算小。真希望我七十歲時，還會記得兒子六歲時說的這些話。

兒子快上小學了，不只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朋友，就是俊宏哥哥，兩個人感情很好。入睡前幫兒子洗澡時，兒子突然問我：「媽媽妳想過『感情』這件事嗎？」「嗯，媽媽有想過，可是……」我一時語塞，因為「感情」太抽象了，要怎麼解釋呢？不過，我馬上從兒子慧黠調皮的眼神，知道他心裡早有答案，還故意考我的。

我嘆心理壓力大 他要我照顧自己

「妳要不要說說看？」兒子掩不住內心的喜悅，馬上接著說：「媽媽，有些人不認識就沒有感情，認識了就會有感情。像俊宏哥哥認識我，我的感情就跑到他的心裡面，俊宏哥哥的感情，也會跑到我的心裡面。」

「嗯，你講得很棒。可是如果兩個人吵架怎麼辦呢？」換我考兒子了。「媽媽，如果兩個人吵架，感情就跑掉了，這樣就會沒感情，我會很難過。」

兒子說著，眼眶馬上紅了，我不希望話題這樣傷心的結束，摸摸他的頭說：「要想辦法啊。」

「說『對不起』。」兒子的眼睛亮了起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說『對不起』感情就會跑回來，感情喜歡說『對不起』的人。」我開心的抱起兒子，幫他穿好衣服。希望他長大後，依然會記得孩提時這樣真心的告白。

記得有一次，我身體不舒服，忍不住哭了。「媽媽，妳怎麼了？」兒子跑過來緊緊抱住我，還拿了一包衛生紙。我好感動，一邊拭淚一邊說：「有時候媽媽覺得心理壓力好大，家事做不完，也沒有把你和妹妹照顧好。」

想不到兒子一聽完，就鬆開手，眼睛烏溜溜的看著我，用很輕很柔的語氣對我說：「媽媽，我跟妳說喔。我不乖的時候，妳都很生氣，都沒有慢慢對我講。妳都不知道妳在生氣時，都沒有好好照顧到妳自己。還有，妳的飯都吃得太少，妳的脊椎會承受不住妳的重量。要多喝溫開水，出去的時候也要多喝溫開水。」

兒子一邊想一邊說，斷斷續續好不容易說完，還給了我一個大擁抱。我抱著他哽咽起來。孩子是在什麼時候長大的？變得這麼懂事。而我像個脆弱的小孩，在孩子的體貼中看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