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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與解放」的讀後
2023/02/11 10:59:33瀏覽1798|回應0|推薦18

『童年與解放』讀後              郭譽孚舊作   

緣起─

黃教授的大作「童年與解放」,自七月出版問世以來,我一值注意各種刊物,希望讀到對他的反應;這樣一本難得的深入淺出的教育論著,怎麼沒能帶動一些相關的議論呢!回想這本書在「人本教育札記」上,以「人與世界」系列為名刊出時,我就是其愛讀者之一。

當時由於彼此公私領域有部分相疊,我頗常與教授見面洽談,卻很少有向他請教教育問題的機會;但是我深知這是一系列值得探討的,由他靈活生動、深入淺出的筆下帶出,真是我們社會難得的福氣。 所以,我曾在一次機會裡,鼓勵他把該系列集結成書;當時,我強調請勿為完美而拖延,甚至擱置;或者若因不完美而引起議論,反而可能更好。 甚至,當他以可能沒有人重視,沒有人閱讀時;我竟然說出「如果出書,我一定仔細拜讀,至少寫一篇文章與老師討論……」。

如今,這麼值得大家討論的書,已經出版四個多月了,居然都沒有什麼回響;自然,我在教授面前開出的諾言,就成了我雖自知可能力有不殆,卻不能不奮力提筆的理由。〈本文之作,筆者已盡力,但願能得拋磚引玉之效。〉〈以下本文稱教授為作者,自稱筆者;對於「童年與解放」,稱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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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本書封底言簡意賅的介紹,

作者「提出的是一種世界觀,這世界觀的基礎是人的原始創造特質。作者分析兒童學習語言的稟賦,界定文明能力與自然能力的分野,從而一層層揭開兒童世界的面紗。……說明真實的知識其實是,由童年的直接體驗不斷延伸出去的經驗網絡,並進一步討論理性的侷限與人的思想解放。」

筆者對於作者在本書中的成就,十分佩服。願指出它至少有兩方面值得激賞;

其一,是其所揭示出人的「原始創造特質」;它是透過皮亞傑與喬姆斯基著名的論題,經由批判與辯護,相當成功地開出了所謂自然能力與文明能力的分野與拮抗之局;從而建立起整個人與世界知識架構的原型。這不僅能給予人們以無比的信念與希望。一如所有人本主義哲學之以「人為目的」,也強烈地預示了人們對於「自我異化」,所應有的警惕。

其二,是它,在我們這個缺乏理想,缺乏堅持與勇氣的時代,明確地為人們提供了一個重要而罕見的範例──一個大架構的世界觀。

尤其,當作者自己也說「原來〈我〉也抗拒大架構」〈見該書序言〉,竟終而作者仍不能不去建構它時。它讓我們似乎是又見到了我們這個時代裡最需要的,但久以瀕於絕滅的人種──思想家。是誰說過的,這是一個需要思想家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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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本文之作,不是針對思想家展開其世界觀的著作而有所論難;是以「教育」的觀點──如何能更有效的啟迪人的視野,以改變人的處境,改善人的生活〈類似杜威所謂的「教育即改造」〉──而有所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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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

筆者對於本書之遺憾,主要在於作者既已能運用類似大思想家康德處理哲學上獨斷派與懷疑派對立的批判能力,安置了皮亞傑與喬姆斯基的論點〈頁37~46,頁116~117〉。又在區分自然能力與文明能力時,揭示了「辨認整合的自然能力與描述分析的文明能力並非截然分離的兩種能力。在良好的教育環境下使兒童的心智兼容兩者,兩者相互作用,發生辯證發展的關係,促進兒童心智的成熟。」〈頁55〉在在顯示了作者的深刻與圓融。可是在對於人文世界的認知上卻未能維持此一重要的風格。

換言之,作者運用當代思想家所用的分析與批判社會的概念時,所謂「人的異化」、「生產力的神話」、「附合主義」、「國家神話」、「國家機器」等,皆信手引來,卻未能稍加批判。檢視作者在其名為「在普遍世界的陷阱」的專章裡,已能相當精到的對一般概念提出所謂「人太快或太輕率地從有限的特殊體驗,跳躍到普遍形式,會掉入普遍世界的陷阱,使理性變質」〈頁215〉,想來讀者也會期望作者在本書中做出適切的,足以避免「太快」或「太輕率」的提示。

例如,細膩周密的作者若能對於所謂「附合主義」加以批判的處理,或許會有更深刻的把捉。換言之,作者在其「天使之舞」專章裡如果可以多考慮昆德拉的背景、方法與界限。不會不發現「附合主義」的現象,是否也可能為一種「人的本來面目」之流露。

一如古哲所謂「人是社會的動物」;或者是人類儀式的根源,具有若干宗教的性質;甚至,在作者嘔心瀝血的大作「笑罷童年」片頭中兒童遊戲的場面,也會是「天使之舞」專章裡那「附合主義」的一個主要根源──時非昆德拉所謂的「媚俗」兩字之可以概括。

其次,在對於人文世界的認知方面,本書未能適度討論在人本主義的理念中,家庭居於怎樣的位置,也是令筆者感到遺憾的。

「家庭」,作為人形成其「本來面目」的始初背景因素。它提供了遺傳的與環境的條件。作者追索「人的本來面目」,冀求藉以建立人本哲學的世界觀而使人們重拾其失落的信心時,竟未對此一人類賴以生存與發展的主要機制,加以剖示。

「人類」,是誕生之後,最需要長期保育,始能獨立謀生的動物;同時,以「教育」的觀點看,不論是過去與現在,甚或在可見的未來,它確是所有人類受教育的第一個場所。基於此一事態,筆者認為,既使人本主義者在反抗周遭的惡質環境下,只談「解放」,不談「束縛」;只談「創造」,不談「傳承」;它似乎也應該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關鍵。

其三、本書中時常運用「辯證」和「辯證的發展」之類的詞彙,細讀字裡行間,作者顯然是採取了「辯證」的觀點,才能如此舉重若輕地完成其深刻的論述。

筆者對於本書的另一遺憾是,對於此一研究方法,作者未曾給以必要的引介;對於當前習於制式教育束縛的一般讀者言,恐將形成難以跨越的障礙。 筆者以為,作者即使由於迴避「辯證邏輯」曾經被等同於「辯證唯物主義」的政治糾葛,也不宜不予提示地一再運用;似乎仍然應該對讀者提示素樸的辯證觀念〈如西方蘇格拉底的「產婆術」或中國經典大學的「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的觀念。〉及形式邏輯與辯證邏輯之間的基本歧異〈例如,前者偏於價值中立,以自然界的因果律去「認識」世界;後者偏於探索所有事物內在的關係,以求「改造世界」〉;或亦可參考坊間知「人的潛能和價值」一書中里奇拉克氏的論文「辯證法的多種涵義」之處理。

倘能如此,不僅可使本書的格局更形完備,相信它對於讀者的啟蒙作用也應非作者所排斥的。

其四、綜觀全書,對於人類的處境,作者運用「跌倒」「陷阱」「機器」「斷層」之類意象明晰的詞語,已做了相當成功的描述。

尤其作者一面沉重地提出當前處境中巨大的陰暗面,〈可參見於頁151、152、204〉一面能有魄力、有信心,像自灰燼中撥尋火種般的態度,應該是極值得稱道的。 然而,對於作者在「創造性工作與人類愛」的專章中,竟圖通過對於「小孩很容易接納不同國度、不同階級的人的境遇,把自己投射到陌生世界的人物身上」的觀察,及「人類學的研究無法證明人的本性是否包含攻擊與殺戮的生物行為」的消極理由〈可參見頁99~105〉,建立其所強調的「人類愛」,以抗拒人類處境中的陰暗。筆者則以為論據不夠堅強,若給予讀者附會的印象,反而不好。

換言之,像「人類愛」,作為一個人本主義者檢視自身與現實世界的關係時,必須借重的一個落腳點,每一個人本主義者必須給予相當的肯定。可是這樣的問題豈非像極了古代思想家所論辯的性善說?把「人類愛」向「人的本來面目」中追索,真是人本主義者可以尋覓的唯一方向?──

以下,筆者願以較多的筆墨,提出淺見,供為參考:

首先,人本哲學所強調的「人的本來面目」,誠如作者所謂「是鋪陳了無邊無礙的舞台」,是提供一種造就的可能性;並不是要保證什麼。作者在書中所揭示的「自然能力與文明能力,相信已能給予讀者相當的鼓舞,作者所提出的論據不甚堅強的觀察和理由,似乎皆沒有必要提出,何不直接鼓舞他們以「自然能力」和「文明能力」向當代的人類處境對話和挑戰!

第二,如果「人類愛」對於人本哲學的思辨架構,有其必要性。或者對於有某種心性的人〈例如,硬心腸的人或軟心腸的人〉,有其重要性。筆者也深覺得提供一些呈現可能性的暗示,比可能流於牽強的證據為佳。 例如,若由「人的本來面目」出發──筆者名之為「人在其處境中的創造力基構」。

人在母體子宮中的安全與滿足;結胎以來,對於母體心跳與語音的依賴與熟悉,在子宮的羊水中一再振臂與踢腿的嘗試……以及可能更具啟發意義的,那胚胎時期,人類仍一直以發生學的重演方式,不斷地操練著生命在其處境中所賴以存活與發展的潛力,是那些潛力,使人類在億萬年來與物種歷史的辯證中,得以發展,得以在酷烈的物種競爭中孓遺。

沒有爪牙,沒有羽翼、缺乏皮毛的人類竟能度過種種大自然的嚴酷考驗是否就暗示了人類的潛力裡,包含了一種「人類愛」的成分?而當前人類已日漸意識到由於「自我異化」而將面臨絕滅危機的壓力,必將助長「人類愛」的證明與發展。因而,人本哲學的架構中,「人類愛」應可以不是一個急需論證的課題,它應是可以在當前日益強大的危機之前,自然凝聚茁壯的。

第三,或許,更值得提出的,是肯定了「人類愛」之後,不論是接受作者的論證或筆者的說詞──人本主義者都必須面對如何使此一概念落實的問題。以下就以發生在不久前的,海峽彼岸的災情與非洲災情為例,在人類愛的範疇裡,我們都是應該伸出援手,可是當時的輿情反應卻南轅北轍形成對抗。這是一個現實的複雜不同於理念的純一的好例子;甚至,這類事例的推究,永遠沒有唯一的正確答案。不論自然能力或文明能力,筆者覺得這是與傳統教育模式中,極為不同的真實情境,也是我們這個日益開放與多元化的社會裡,將不斷受到的衝擊。

換言之,在本書中,作者對於當前的人文世界,雖然做出了相當深刻的批判,但是,未能對現實情境中兩難式的難題給以專章討論,是可惜的。倘若,作者能介紹當代道德判斷研究者對於道德兩難式的研究成果,相信對於讀者思考整個人本主義與現實情境的辯證時,會更有積極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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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跋── 筆者提筆構思本文期間,驚聞作者因病出國療養。所謂「斯人而有斯疾也」的感嘆,使我幾度欲擲筆。然而,對於知識人最大的尊重與虔敬,豈非應由知識的途徑表達。況且,如本文緣起所述,本文之作是筆者對作者的「自諾」〈非應所請〉。自覺也有兌現的必要。因而,雖幾次易稿,仍勉成其篇。 稿將成,適見黃教授在報端發表關於成人教育大文,讀來筆力猷健,想來病體亦有進境。可喜可賀,稿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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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近三十年前,個人的一篇重要作品;很遺憾的,當年沒有刊出。 原作是投稿給「人本教育札記」,對於我島當年人本主義教育發軔未久,個人對其理論提出對話的作品。原本設想是希望藉此評介引起教育界與學術界的反思與激盪,當時正值黃教授罹患肝癌之後。

投稿後某日,接到黃總編輯電話,大意是該札記有意刊登拙稿,但黃老師不欲刊登;我有些意外,不過,想到對於老師的病體,或許拙文還是刺激太重,因為過去我在負責編輯社區刊物時,曾經在處理文稿上,感受過他的堅持;同時,由於我知道史英老師對他的尊重,也想不要讓黃總編輯為難,所以此文就沒有刊出了。

然而,後來我想過,關於我島教育的發展,不知道當年如果拙文得以刊出,且得到相當的鋪陳與各方的對話,是否對於後來我們教育的走向,可能會有較好的發展──因為,個人注意過一段美國卡特總統開啟人權政策時代的當年史述稱「1977年4月,『聯邦最高法院以五票對四票裁決,教師和學校其他職員對小學生的處罰即使是『嚴厲的』、『過分的』,並對身體產生了傷害,但根據禁止殘酷地和異常的處罰的第八條憲法修正案來衡量,這些抽打學生的人並未侵犯這些學生的憲法權力。』」;同年10月,才公開簽署了聯合國兩項人權宣言!

當然,我不知道,如果當年我堅持刊出,結果會是如何?

如今在此整理此稿一字一字打出的理由,主要除在留下當年山居於花園新城社區的一段回憶外,對於關切我島人本主義教育發展過程的朋友,或許藉此可以增加一些探討的空間吧。

( 時事評論公共議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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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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