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市集，Mary一看到她，馬上說：「You look gorgeous!」

Mary穿衣和一般美國上了年紀的女人一樣，越老穿得越花俏。除了衣服色彩鮮豔外，耳環、項鍊也極盡誇張之能事。平常她們兩人站在一起，一個是花團錦簇的花園、一個是暮靄瀰漫的枯樹林。

方美柔細緻的皮膚並沒有多少皺紋，五官雖不突出，但面貌端正，很有親和感。如果她把灰白頭髮染一染，看起來會年輕十歲。

王明浩幫媽媽打理妥當後，就忙著回家帶兒子去球賽。

才開市，買菜人潮還沒出現。方美柔在桌前坐下，攤開紙、磨著墨，準備寫字，眼睛卻不自覺地左右張望。

她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有所期待，趕緊定下心神，深呼口氣，開始專心寫字。

沒寫幾個字，耳邊就傳來熟悉的聲音。

「妳這幾個智永的字，寫得真是韻味十足！」

方美柔在先生去世後，練字是她療傷忘憂的方式之一。寫著寫著就成了習慣，也花了不少時間研究各家字體。張廣生竟然認得她在寫智永的字，對他又產生進一步的好感。

聊了一會兒書法，張廣生突然說：「真捨不得這裡，明天我要回家了！」

「噢！這麼快？」

方美柔不想表現出留戀之意，接著說：「這裡夏季天氣涼爽，是避暑好地方！」

「我也這麼想，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城市！」

「謝謝你幫我賣了好幾幅畫，下次來看女兒，別忘了來這兒逛逛！」

「一定、一定！嗯……」

張廣生欲言又止，用手摸了摸稀疏的頭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伸手到褲袋拿出皮夾，指著一幅畫說：「我要買那幅畫，帶回去做個紀念。」

「別拿錢，送給你！」方美柔拿起畫交給他。「其實應該寫幅字送給你，只是太倉促，沒時間裱褙。這樣吧！反正你總還會來看你女兒，下次你來，再送給你。」

「一言為定，先謝謝妳了！」張廣生拿著畫，無限歡喜地道別。

●

再下個星期擺攤時，方美柔感到自己意興闌珊，連寫字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快收攤時，Mary問她：「妳的男朋友今天怎麼沒來？」

「什麼男朋友？」方美柔一頭霧水。

「就是那位戴眼鏡、很英俊的中國紳士。」

「噢！那只是位客人而已，不是男朋友。再說我已經是祖母了，怎麼會有男朋友！」

「不是、不是！我看得出來，他對妳有興趣。誰說祖母就不能交男朋友？我有一個八十歲的姨母去年才又結婚。我看妳對他也感興趣……」

「No！No！」方美柔急著否認。「他只是普通顧客，不是男朋友。」

Mary笑著說：「我一向看得很準，妳自己還不覺得。有男朋友是好事，不要拒絕。我多希望，我也有個男朋友來市集看我！」

張廣生被認為是自己的男朋友！方美柔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臉似乎在微微發燙。

這輩子就只談過一次戀愛、結過一次婚，四十二歲守寡後，就不曾動過再婚的念頭。對張廣生的確一見如故，不過再怎麼有好感，也只限於普通朋友，她不可能有什麼別的念頭。

●

九月中旬，天氣開始轉涼，路旁楓葉無聲無息變換著色彩。天氣一冷，市集也安靜下來，失去夏天時的熱鬧和擁擠。方美柔正背著攤位，低頭喝著熱茶暖身。

「嗨！近來好嗎？」方美柔沒忘記這個聲音，立刻轉過身來，高興地說：「啊，張先生，你又來看女兒了？」

「是！是！噢！也不全是，事實上，我搬來這裡了！」張廣生滿臉笑容，似乎有些語無倫次。

「啊！太好了！」方美柔不覺熱烈回應，立刻又覺得有些不妥，趕緊加一句：「這小城風景優美、空氣新鮮、交通方便，很適合養老。」

「是、是！反正我一個人，住哪裡都一樣。換個新環境，認識些新朋友也不錯！」

「你是住在女兒家？」

「沒有，我自己租了一棟condo，就在前面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他用手指了指，彷彿是在視線之內。

「那好！以後你來買菜，就來我攤子逛逛。如果碰到有人問我問題，你可以幫忙解說！」方美柔難以掩飾愉快的心情。

「沒問題，一定全力以赴！」張廣生也透露出無限歡欣。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