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卷 法律的表象與本質（下）

當天中午吃過飯，張揚一點十分，還是穿著那套波羅衫準時出現在福島大學的一○一教室，準備上大學部的智慧財產權法課。

一進教室，只見教室擠滿了同學，講台四周都是花。

講台上有三、四張卡片，簽名滿滿的，有的學生在名字上面還寫了字。

張揚有些感動。

張揚上了講台，全場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老師好。」

「老師加油！」

「老師能否告訴我們，怎麼準備高考？」

「老師考高考每天要讀幾個小時的書？」

…。

開玩笑，律師高考榜首就在前面，而且是史無前例比第二名總平均還多了五分，這書是怎麼唸的？

六法全書法條背得一字不漏，而且最高法院判例如數家珍。

難得的是，任何記者的實務問題，都能馬上解答。

這是怎麼辦到的？

「謝謝各位。有同學問我書怎麼唸的？各位知道射雕英雄傳的郭靖嗎？」

「知道。」

「我讀書就和郭靖一樣。」張揚答道。

「是讀九陰真經嗎？還是降龍十八掌？」有同學問。

教室一陣轟笑。

張揚答道：

「我沒有練過九陰真經，倒是練過太極拳。我說讀法律就要像郭靖練功一樣，是說郭靖人並不特別聰慧，但是功夫一遍再一遍練得很紮實。」

「要參加高考，就要像郭靖練功一樣，不要像黃蓉那樣。」

「法律人要學郭靖，讀文學的人才學黃蓉。」

「法律的基本構成要件，就相當於是武功招式，而實例演習就相當於對打。如果基本招式不熟，很難臨場反映而使用出適當的招式。」

有同學問道：「老師，那你為何法條那麼熟？」

張揚答道：「你對特別的事情，一定記憶深刻。多思索法條內部可能的各種含意，你就對覺得這個法條特別，你就對法條熟悉了。」

「當你讀馬克吐溫的湯姆流浪記，裏面說，湯姆死了，有關他的一切，什麼都沒有了，你就想到民法的那個法條？」

台下同學開始議論紛紛。

「是民法第六條，人之權利能力，始於出生，終於死亡。出生使人在身分上和財產上開始不平等，但是死亡終於使人平等。」

「經過這樣的思索後，這一條還會不會忘記？」張揚問。

「不會了。」同學齊聲答道。

「各位唸了民法、刑法後，可以去讀明朝馮夢龍的三言小說：『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

「你用現代的法律，詳細分析這些小說情節所含蘊的法律關係，久而久之，你對法條就熟了。」

「要記法條的條次，就要像地圖一樣，了解法條的分類和分佈。記住其中最關鍵的條文，然後前後一推，久而久之，次序就熟了。」

「老師對法律那麼熟，為什麼還有時間讀那麼多的課外書？上課好像讀書萬卷，胸羅萬有，順手拈來。」又有一同學問。

張揚當然不能說，我兩世為人，比你們多活六十年，讀書萬卷是理所當然的。

「當你不是為學歷和証書而讀書，而是為生命而讀書，而你隨時有生命的好奇和熱情，你自然對各種知識有興趣。」

「而當你讀書是為了建立自己的思想體系，你讀的書，自然會融會貫通。」

「當你知道人之權利能力終於死亡，你就不會執意為賺錢而賺錢，而是為淑世而賺錢。當對生命有熱誠，你就會看到法條背後都有深層的意義。」

「就像今天各位給我花和卡片，在法律上，各位贈與我財物，然而在生命的意義上，各位贈我的不是財物，而是情意和認同。財物是俗物，不值得珍惜。情意和認同，才是令人珍惜的。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此時全場同學，又響起如雷的掌聲。

「當你讀到權利能力終於死亡，它的深層意義是，你最後什麼都無法留下，唯一能夠留下的，只是你的朋友、親戚、鄉親、甚至跟你不認識的人對你的思念。你對人類貢獻越大，這種思念越深、越廣、越遠、越久。」

「一個僧侶一生的修行，最後留下生命的結晶—舍粒子。我告訴各位，舍粒子，還是有相的，是著相的，是不究竟的。真正的世界公民，真正留下的是典範、思念和著作。」

「尤其是知識分子留下的著作，才是無相的舍粒子。只要典範和作為客觀存在的著作留存世間，你的靈魂就永留人間，你在這個世間就永遠代代借助輪迴而永生，只是換了肉體。真正『我』的真諦，是存在在客觀的精神，而不是主觀的肉體。」

「如果你認同我的意志和理想，為什麼你不是我的一部分？為什麼我不是你一部分？」

「當你對法律上的婚姻和繼承制度領悟越深，你將會更思考到，血統的傳承，不如意志的傳承。財產的傳承，不如能力和知識的傳承。」

「民法第九十八條規定，解釋意思表示，應探求當事人的真意，不得拘泥於所用的辭句。同樣的，一個法條，你不只是探求立法者的真意，你還可以探求在你的生命系統應有的涵意。」

「例如在民法上，所有權具有永久性和絕對性，然而在生命哲學的意義上，沒有什麼物是自己可以永遠所有，因為在有限的生命中，你不可能永遠擁有它，你只是在暫時使用它。連你自己都無法掌握到你自己，你都不屬於你自己所有，有什麼是你真正所有的呢？」

「當你對法律制度作深入的思索，你就會牢牢記得制度，也牢牢區辨什麼是表象，什麼是本質。」

「也許在法律的繼承制度上，你是一個窮光蛋，然而當你對人類有大志，你就是承繼人類的道統，你就是最富有的人，全世界沒有人比你富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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