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卷 張狂的懺悔（下）

晚上九點，謝志堅還在立法院委員辦公室，所有的助理都已經下班了。

從早上他對張揚律師考試作弊事件提出質詢後，他就受到排山倒海的壓力。

尤其中午午間新聞過後，許多自己的後援會樁腳，不斷受到請託在問，是誰放的消息？

自己幾乎抵擋不住壓力。

下午有好幾個立法院的委員同仁，也在過問這件事，他原來不以為意。

揭弊本來就是要承受各方壓力的。

直至有三個他的主要金主王新吾、陳衛民和林正芳分別找他，說他們只是人頭，背後的真正金主，要求交出提供消息的人，他才感到不對勁。

誰是王新吾、陳衛民和林正芳這三人的真正幕後金主？

如果自己不知道，才是令人坐立難安。

不是為了錢，而是人家背後支援你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如果金錢來路不明，在戒嚴時期，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會知道。

如果是因清清白白被政治迫害，每一項迫害，都是自己的光環。

沒有坐過牢的人，在黨外群英中，是一種政治資歷不完整，是抬不起頭來的，是沒有政治光環的。

然而，如果是因為手腳不乾淨，收了不該收的政治獻金，那麼因為這樣出事，那就代誌大條了，真是死不瞑目，死得不明不白。

不僅過去的努力，都要付諸流水，而且一生都有不名譽的污點。

晚上六點，謝志堅也找了一個不起眼的助理跟去記者招待會現場。

當助理回來說明情況，而且拿回來資料，謝志堅才驚覺自己這回是錯了。

不僅冤枉了、得罪了一個天才律師，而且還深深傷害人家家庭。

自己是被那個叫張傑的人當槍使，原來以為是可以對軍頭的孫子和情治世家給予一點教訓，增加自己在黨外的光環，沒有想到這次卻是踢到鐵板。

從記者招待會結束，晚間新聞播出後，謝志堅的助理，電話就接不完，接到手軟。

一通又一通，完全沒有停歇，到現在還在響，全部都是民眾的抗議電話。

抗議的人，婦女最多。

晚間新聞已經証明張揚現場的神奇法學功力，所謂律師高考作弊傳聞，自然不攻自破。

婦女不諒解的是作為立法委員怎麼可以胡亂指責一個法律界的天才作弊？尤其是到後來新聞自然發展的結果，傷害到人家的家庭。

私生子又怎樣？這是張揚的錯嗎？

私生子而能夠自立自強，成為年輕人的典範，這種人你也捨得傷害？

人家是私生子，但是有錢人家卻靠自己的努力，而有真本事，天下有幾個這樣的人？

這種人還說人家作弊？黨外的人，都是這樣沒有水準？

張揚的眼淚，使許多的媽媽們不捨。

一個長得清清秀秀的年輕人，尤其是展現自信、學識、才氣，那個婦女不喜歡？這是婦女殺手哪。

尤其是張揚的眼淚，感動了多少父母、家庭？

誰沒有子女？如果自己子女被人家冤枉，你會怎樣？

誰不同情弱者？社會誰沒有一點是非之念？

作為一個立法委員，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個上進的年輕人？

神龍黨向來對黨外立委的錯誤，更是窮追猛打，怎麼不會小題大作？

謝志堅被罵到臭頭。

平時被罵也習慣了，但是晚上七點多，國大代表姚素玉來找他，與他深深一談，謝志堅才知道自己實在錯得太離譜。

張揚的母親王若雲竟然是二二八受難者家屬，是當年的帝國大學教授、福島歷史上的指標人物王雲生的女兒，也是海外福獨領袖王震武的妹妹。

「兒子是我的生命和希望，我只知道他無故傷了一個做母親的女人的希望，也傷害了一個充滿前途而且非常上進的年輕人。」

「如果他不能善後，將是我王若雲的終身敵人，我會不計代價地對付他。」

「我是女人，兒子是我的逆鱗，我不會管什麼大義不大義的。也不管他是立委，還是總統。」

姚素玉原封不動地把王若雲的話帶給謝志堅。

得罪這樣的女人，等於斷了我的政治前途哪。

不要說她的財力，只要她公開身份，當眾一哭，說我欺負她。我就變成福島鄉親的公敵，也是福島歷史的罪人。

這是三江四海都洗不清的，就像跳到濁水溪一樣，全身都是泥。

我怎麼這麼倒楣，難道查証一下也不會？

我竟然不事先問一下張揚這個人的素行。

唉，該道歉的還是要道歉，該認錯的，還是要認錯。

我敢說，黨外任何政治人物，還沒有人敢得罪王雲生的女兒和王震武的妹妹。

即使福島事件的受難者，也不例外。

福島事件的受難者，沒有人有王雲生的學識和聲望，更沒有人有王雲生的歷史地位。

福島的受難者，只是被關，而王雲生是隕命。

福島事件的受難者，連烈士都不一定稱得上，而王福生，在福島的歷史上，具有神一般的地位。

生者絕對不可能成神，但是死者可以。

兩者根本不能比。

更何況王若雲的哥哥直王震武還活著。

得罪王震武的妹妹，在黨外，等於死路一條。

自己也真錯了，張揚六法全書全部背下來，連最高法院判例文號都這麼熟，這種人沒有考上律師榜首，真是沒有天理了。

明天在立法院公開道歉後，也該找沈思維約張揚出來吃飯，親自向他賠罪。

張揚個人如果記恨，未來自己是很麻煩的。

被神龍人記恨，自己會得到更多福佬人的支持和掌聲，但是被張揚這種帶有福島光榮血統的人記恨，自己過去的努力，可能會一夕烏有。

如果張揚知道謝志堅說他帶有福島光榮血統，不知要哭，還是要笑？

恐怕是哭笑不得吧。

張揚他自己不能見容於張家、李家、王家，是什麼都不是的四不像動物，是兩邊不是人的最尷尬的人類，就像豬八戒一樣。

如今卻成為帶有福島光榮的血統的物件。

張揚一定會說，光榮你的頭，不要莫名其妙被你真陰一把就好了。

開記者招待會，你以為老子愛出風頭？

一個人只要上了電視，就像動物園的動物，在路上、在餐廳、在公園，都是任人指指點點，完全失去自由和隱私。

你以為老子願意？

如果不是被逼上梁山了，非用最原始的方法，以實力証明自己清白，誰喜歡上電視鏡頭？

上過電視的名人，連穿拖鞋在路旁吃蚵仔煎、炒米粉、魷魚羹，都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就像看另一種動物一樣，這樣的生活，是活在另一種監獄中。

生命的樂趣，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人群中觀察形形色色的人。

一代俠客，如果在賭場小賭，與小混混么喝，小贏一把，這不是人生樂趣嗎？

在鎂光燈曝光，失去了隱私，就像少女失去貞操一樣，令人痛心疾首，人生悲催，莫過於此。

張傑，你給我記著。

如果不是你，我張揚今天不會這麼慘，失去了隱私，失去了相當的自由和生活的樂趣。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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