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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與自由
2006/07/27 04:22:08瀏覽735|回應1|推薦18
 

地僻結廬浮北國,繁華洗盡布衣家。

秋楓黃葉飄飄落,暮色寒鴉陣陣呱。

幻化人生緣遇合,風雲際會又千花。

天涯明月知何處,吹笛臨江映晚霞。

什麼是孤獨?如果說沒有熟人的時候就是孤獨,那麼孤獨是自由的。因為人的行為總是受到很多社會的制約,在有熟人的時候,每一個人都要顧慮到親人的期待、朋友的看法,總是要考慮社會地位的相當性、習俗的規範。

一個人參加朋友的婚宴,不可能不服裝整齊;一個明星不可能蹲在馬路旁吃擔仔麵;一個教授在課堂不可能把腳放而桌子上。

事實上每一個人在他的周遭環境,多多少少是一個「名人」,只是程度不同。家庭主婦在他的住家附近的市場是一個「名人」; 教授在學校是一個「名人」;法官在法院是一個「名人」;醫生在醫院是一個「名人」;總統、院長、部長在國家是一個「名人」;影視名星在社會是一個「名人」。

誠如愛因斯坦說的,名人就像動物員的動物一樣,任人指指點點,名人是可憐的動物,是最不自由的。有名的程度越大,越沒有隱私,人生越受到束縳,越沒有自我,越不自由。

我喜歡自由,喜歡孤獨,喜歡在一個沒有人認識的環境,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歡在空閒的時候,放逐自己。在這樣的自由中,我享受生活。因此我在網路寫文章,享受完全沒有束縳,不用顧慮到編輯的看法,不用顧慮身份的寫作樂趣。這個喜歡自由的習慣,表現在很多方面。

研究所剛畢業的時候,我晚上在高考補習班教法律,那時候我才是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記得第一天上課的時候,我穿著運動服,口袋裝一本小六法,手提一個小水壺,沒有帶任何書本。在要進教室前,被職員攔下來,要看我的上課証,我說沒有上課証,被職員扭送班主任那裏。

好不容易,職員弄懂我是老師,放我進去。在進教室前,我先在門口問一個學生,是否上 民法課,以確定我教室有沒有弄錯,那學生連連催著說:「民法課沒錯,時間到了,快進來,還有位置,老師就要來了。」

當我進去教室上了講台,看看學生多數年紀比我大,我開始擦黑板,準備上課。學生以為是工讀生來擦黑板,還往外望,看看是那個老師要來上課。

我回身拿起麥克風,用手敲敲,確定有聲音,開始說:「今天老師有事不能來,班主任要我先來代課。」我不管學生的竊竊私語, 開始講起課來。當法條一條一條沒有看書,就從我的口中完全一字不差地流出來,教室中頓時安靜下來。

一個半小時後,我休息二十分鐘。在快上課的時候,班主任跑來告訴我,抱怨說我怎麼可以說我只是代課,現在一群學生到我那裏,要我告訴正式的老師不要來了,他們只要代課老師上課就好了。

在補習班課上了一年多後,有一天早上下雨,我正從台北信義路要搭計程車到寶慶路上班,一直招不到計程車。一輛轎車停在我的前面,左前面車窗搖了下來,探出一個三十幾歲上班族的頭,叫我坐上車。我一看有點陌生,疑惑地說:「您認識我嗎?」

他笑著說:「我是您補習班的學生。」的確,在補習班一班有兩百多人,一年上過十幾個班,怎麼會認得學生?

我道謝了一聲,問他:「去博愛路有沒有順路?」因為寶慶路是單行道,從信義路到寶慶路,須走博愛路。

他說他知道怎麼開。車子緩緩開到寶慶路,就在台灣高等法院門口停了下來。

我訝然問:「您在高院上班?」

他說:「不是,老師不是在高院當法官?」

我疑惑地問:「誰說我是高院法官?」

他說:「班主任說的。」

我更疑惑地:「那他還說我叫什麼名字?」

他說:「您叫黃河。」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黃河」這個名字。在補習班本來就隱姓埋名,彼此莫測高深的,沒有想到我的名字還這麼別緻。

「您們真的相信班主任的話?高院有這麼年輕的法官?」

「難道您真的不是?看您對法律這麼熟,沒有同學懷疑過。」

黃河當了兩年,沒有同學當面叫過我老師,在補習班大家都有默契,只會稱呼老師,不會連姓稱老師。直到有一次,我上完課,問學生有沒有問題?一位學生問:「今天中廣新聞網是否有採訪過老師?老師是否是○○○。」我極力否認,學生硬說他聽聲音確定沒有錯。後來那個班教完後,我就換補習班了。

再過兩、三年,我正在師大路路旁舊書攤看雜誌,隨手翻到 playboy 雜誌。我看老板一直盯著我看,我把書放下來,問:「有什麼問題嗎?」

老板問:「老師還在補習班教嗎?」我大窘。

學生太多,「敵明我暗」,從此我補習班的課就很少教了。

民國七十三年,我在台北市師大路、水源路附近的馬路邊買一個房子。由於是交通要衝地,晚上太吵,很不好睡。於是我在鄰近的巷子裏租了一間小套房,只供晚上睡覺用。房東是一位老太太,因為我早出晚歸,房東太太很早睡,所以難得碰到。

過了半年,老太太晚上十二點還沒有睡,我正穿著睡衣和拖鞋回套房睡覺,老太太叫住我,問我是否今天在電視上出現過?我問她確定看到的是我嗎?她說是。我只好承認說今天被電視採訪過沒有錯。她大笑起來,她說半年來她沒有像今天這麼開朗過。

她老實招供,她一直以為我是一個無業遊民,每天一大早就穿拖鞋出門,晚上三更半夜才回來,也沒有在家裏洗澡和洗衣服,很像是個賭徒。

有一次,她實在忍不住了,請另一個房客陪同,進入我的房間,發現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條棉被、一個枕頭、一條毛巾和一個臉盆。不過桌上擺著一本詞譜和我填詞的筆記草稿,是我睡不著半夜起來寫的。她想賭徒怎麼還會寫詩填詞呢?不過還是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在電視上看到我才放心下來。我一直連說抱歉。於是我邀她和另一位房客到我家裏坐,見到我的內人,她才放心。不過我從此以後,我也一直少上電視了。

幾個月前,我回台灣,在閒下來的時候,也常一個人背著登山袋,在台灣各處逛,尋找過去的記憶。從初中開始,我喜歡看武俠小說,我常在武俠小說出租店待一整天。初二暑假,學校補習,由於補習不點名,也不算成績,我兩個月沒去學校,每天在武俠小說出租店「練功」。

在台灣的幾個月,我常一個人坐捷運到仙跡岩爬山,由於是小山,從山下到山頂,來回走兩趟,不過一、兩個小時,所以我就常到台北最古老的小說出租店看武俠小說。那家小說出租店,就在新店線捷運景美車站的景文街僑興戲院的巷子內。在早期,許多武俠小說作者,想要再版過去寫的武俠小說,找不到書,都到這家出租店找。我常租一、兩套,在出租店對面的咖啡廳叫杯檸檬汁,就可以打發一個下午,晚餐甚至可以在那兒用餐,價格便宜又方便。前後花不到新台幣一五○元,就可以把自己放逐一整天。

在溫哥華,我還是常在咖啡廳、圖書館、公園樹下,一手拿書,一手帶著小筆記本,自個兒放逐一整天。也常在秋楓片片,寒鴉陣陣的小徑獨自漫步沈思。在這兒,我發現自我。在放逐的孤獨中,也才有完整的自我。在放逐中,我享受完整的自由。這是作為一個平民布衣的時間和空間的富有,是這些汲汲於別人的肯定和掌聲的社會或國家的「名人」所無法享受的。

一個人能享受這種簡單而自足的樂趣,其實人生已經很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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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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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遠地自偏
2006/08/02 17:45
絲柏客先生已經練就「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境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