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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16 20:29:26瀏覽5546|回應9|推薦38 | |
中國時報 12月16日 孺子沿街赤足,青山為雪白頭, 金風如剪月如鉤,記取秦淮別後。 臨去且行且止,回頭難拾難收。 錯從苦海覓溫柔,曾把鮫綃濕透。 唐德剛,金陵懷古,1956 ───────────── 李敖說,唐德剛是中國當代最活潑、深知的歷史學家。 10月26日,唐德剛去世,享年89歲。骨灰灑太平洋,藏書捐贈家鄉的安徽大學。 大師遠去 這位史學界的老兵已淡去多年,他在2001年中風後,就停筆了。2008年1月,我去紐澤西看他,他還能談,談陳儀,談陳立夫,說陳在紐約養雞,清早去中國城賣蛋,遇唐,說勿與外人道,可見陳的困倨。唐說:「小事可見大史」。 唐德剛1920年生於安徽合肥,1939年入重慶國立中央大學,1948年赴美,獲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從事口述歷史,與顧維鈞、李宗仁、陳立夫等人有接觸,成為好友。與胡適為忘年交,著有《胡適口述自傳》、《胡適雜憶》。 他曾發起要求日本償付戰爭賠款的運動。夫人吳昭文是中國國民黨CC派元老吳開先之女。 唐派散文 唐治史通達,夏志清說他「古文根柢深厚,加上天性詼諧,寫起文章來,口無遮攔,氣勢極盛,讀起來真是妙趣橫生。」“唐派散文”當代中國別樹一幟。 我最早是83年在舊金山的研討會聽他演講,他一口安徽鄉音英文。後我到紐約,與他熟起來,我當時就說他應給張學良寫傳,我願試試。 安排見張 89年雙十二那天,張學良在圓山飯店問我:「唐德剛此人如何?」我說乃一流史家。張說:「我對過去北方歷史最瞭解,恐怕我不在這段歷史就淹沒了,我願意把我所知道的找個人談下來,比如說,第一次直奉戰爭怎麼起的,第二次又怎麼起的、、。」 月底30號,唐德剛來,我就安排見張。張讀過唐寫的「李宗仁傳」,還比了個握拳的手勢,問我們這是什麼?張說蔣介石就是如書中馬歇爾說的:「抓權不放」。 歷史奧運 以後就開始口述。唐說張學良為世界級人物,如能口述,餘生無憾,視此為奧運會,要寫一本The book,而非a book。他說口述歷史之條件,一、信任。二、熟知。三、手快。熟知一切史料,不問廢話,直入核心。The book一出,其他張書皆入糞坑。劉紹唐給了他20幾本張書,大多為gossip。唐德剛說:「寫一個人的傳,你要比他自己還要瞭解他。」 張很想講,除了「西安事變」那段,但這點我也問出來了。正如「中國時報」歷史記者林博文所說的,那是對西安事變「最詳盡、切實、坦誠」的口述。 口述搶斷 到了90年6月1日,張群為張學良做九十壽,我把當時的各報剪報給了張,反壞了事,他一看「中國時報」說他在做傳,他不高興,就叫唐德剛登報否認。我認為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無用也無意義。但張以後就對唐、我見疏,口述也停了。 所以張口述的中止,是報紙搶新聞搶的。「聯合報」登了我給的張弔蔣的輓聯:「關懷之殷,情同骨肉;政見之爭,宛若仇讎」,「中國時報」就不經查證刊出說張找唐做傳之消息。 91年張去美國,丟下趙四一人在舊金山,跑去紐約他的「最愛」蔣士雲(貝祖貽妻)家中住了三個月。唐德剛還想再繼續做口述,張卻心有旁騖。有次唐開車載張與蔣四去紐澤西吃飯,車經哈德遜河,我說下來看看,照了幾張相,後引起趙四對我及唐不滿。我還不解,都這麼老了,還放不開? 史憾難補 趙四雖對我誤會,但我認為張如此拋妻恣為不好,還仿馬君武寫了一首打油詩批他: 「溪口一別半世紀,好夢未圓愁夜長, 秋後螞蚱心猶熱,紐約新巢共黃昏。 平生遺憾唯蔣四,舊愛新歡本一人, 老伴有主休回顧,更抱佳人賭幾回。」 口述的中斷劉紹唐最難過,還寫了很懇切的信勸張,說:「德剛兄謙謙君子,彼之史學修養,文筆才華,為吾公作口述歷史,實不作第二人想。」結果張學良不納。我給他找了最好的歷史主治大夫,他不識貨。林博文說:「以致後來出現哥大的不及格而又笑話百出的所謂張學良口述歷史。這種缺憾是永遠無法彌補了!」 歷史塵埃 唐德剛早期作品中常流露出一種流浪失落感的心情,在《五十年代的塵埃》中,他說:「寫了就是寫了,最多只可說是一個流浪海外的中國知識份子,對他自己祖國的語言文字難免有一些留戀的溫情而已。偶逢歲暮週末,孤燈默坐,拿起筆來,東寫寫,西寫寫,也可聊遣長夜;甚或享受點他人所不能體會的孤獨的樂趣。」在歷史名人面前,他很明確自己並非吹鼓手或答錄機,而是以史學工作為主體的歷史研究,乃至有人戲言唐的《胡適口述自傳》是“三分胡說,七分唐著。” 作家老若評說:與唐相似的還有錢鐘書,他們都是文字練達,修養深厚;都有海外治學的經歷,見多識廣;其創作也都集中於上世紀40、50年代,信手拈來,便成大作,此類文史大家,如魯迅,如木心。再現乏人,只因為那個養育他們的時代已不可複製矣。 笑語燈前 1999年我給唐德剛信說:「奧運雖未成功,能與您共跑一趟,對我這小選手也算受益匪淺。『笑語燈前老少儒』(出自唐致張學良詩,唐老我少),您的學問與人格值得我的尊敬。我若有時間,寫下爭取辦奧運的經過,也為中國歷史留下分紀錄」。後接唐信,有這話:「曾從認識彼得(註:Peter,張英文名)開始,無一而非緣分也。彼得改寫了中華史和世界史,然俱往矣,皮肉猶存,歷史已交代矣。」 歷史三峽 張學良曾說:「平生無遺憾,唯一愛女人。」結果正是這種性格,給國、給史帶來了不少遺憾,但這或也是歷史的必然,就如禮失求諸野,許多中國的史家反成就於美國,如楊聯陞、何炳棣、余英時、許倬雲、黃仁宇、夏志清等。唐德剛《晚清七十年》(遠流出版)的藍本就是他授課的講稿,是他治史、讀史,成一家之言的總體表現,立論紮實且震聾發聵。他對四千年國史的詮釋,有所謂「三大階段」、「兩次轉型」之說。「三大階段」即封建、帝制、民治。「兩次轉型」指從商鞅到秦始皇、漢武帝,另一次是《南京條約》香港的割讓。唐德剛說:「十年一變,現代中國在鴉片戰爭後,大致已變了十五六次了。如無意外發生,中國再變三兩次,大致就可以變出個「定型」來、、、。通過目前這一驚濤駭浪的「歷史三峽」之後,再向前走,自然會風平浪靜!其後,「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整個中國現代史,就可以慢慢的流向另一個「歷史定型」的太平之洋了。所以我個人對今後中國的歷史發展,是甚為樂觀的。」 大江東去 大江東去,一百六十九年,站在峽頂,唐德剛不但數盡千帆,也吟出了傳世的動人詩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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