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場面，在立法院根本是司空見慣。

有時，國民黨趁著綠營立委不在場，對某項亟待審議的法案，發動突襲；有時，則是民進黨和臺聯立委聯手在某個委員會偷襲。但雙方如此惡搞，從來也沒有真正成功過。結果除了問政品質江河日下外，唯一得到的，就是讓國會的形象益遭民眾不齒。

但這種可笑的鬧劇，不是只有立法院獨有，就連地方議會也是如此的。平常開會日，我們不是經常看到議場上的座位老在空空蕩蕩，只有小貓七、八隻嗎？

在這幫人民選出的立委也好、地方民代也好，都是如此在想的──反正離休會還早，自己就算不到場，總還是有議會同儕代勞；即便法案堆積如山，等最後一天再趕工吧，先忙自己的事再講。至不濟真的有重大法案非馬上表決不可了，助理不是有手機嗎？他們會通知的。

正是這種私事大於公務的自私、貪婪、怠惰、不堪聞問的醜陋心態，才讓臺灣空有「已開發國家」的表皮，但骨子裡則是顯現七、八千年前的部落狀態；今天你為了一隻鹿肉偷襲我，明天換我搶你的女人。至於誰是懶蟲，一點都不重要，因為人是會疲倦的，大家輪流cosplay吧。

所以，這兩天的《聯合報》不但是選擇性的健忘，還很白目，很多管閒事，乃至高凌雲先生居然質問，藍營立委的懈怠，只能用「多重器官衰竭」來形容，馬英九身為黨主席，到底在哪裡？

這裡，讓我回答凌雲兄，馬英九還能在哪裡，不就是上班日嗎，除非有公開行程，當然在總統府。你問這個，不是多此一舉嗎？當知這群藍營立委，少說都是四十幾歲以上的中年人了，還是人民一票一票選出來的國家骨幹、何其偉大的中央民意代表，又不是還在穿開襠褲的三歲小孩，莫非還要馬主席拿著鞭子，在後面緊迫盯人的抽他們屁股不成？

再說了，現在的國民黨，已經不是包括李登輝在內的那個「以黨領政」的「威權符號」了，別的不講，單說羅淑蕾、丁守中吧，這兩個傢伙什麼時候把馬英九放在眼中了？

然則，這種國會議員無視於黨的形象，不是只有臺灣才發生，君不見美國的民主黨參、眾議員不也常常不買歐巴馬的帳嗎？他們的國會也常常發生這種政黨輪流搞議事突擊的狀況，請勿小題大做，少見多怪。

問題在於，人家的議事規範不僅嚴謹，而且嚴密到讓參、眾議員不敢擅自跨躍「不請假，不可不到場」的紅線，否則一旦出了什麼有損國家或自身選民利益的差錯，你就等著電話被灌爆，被參眾兩院領袖剝奪問政的權利吧。

饒是如此，美國議會的議事品質還是很粗糙，議事效率照樣很低劣，不信請看看歐巴馬的健保法案和金融改革，不就一折衷、二折衷、三折衷的改得面目全非，但共和黨仍揚言要廢除嗎？這是遠的，近的呢，離「財政懸崖」的關卡只剩十幾天了，可美國朝野兩大黨還是照樣吵個不停，彼此都怕對方採取突襲策略的相互嚴密防範和監視。

這就是當代最先進的民主現況，有人會覺得格外好笑嗎？請勿大驚小怪，你們能要到的民主，所可實現的民主，就只能是這種效率低劣不堪的買賣，一個當小偷，一個做懶蟲，大家協商看看是誰該扮演哪種角色。

可這種議事品質低落的現象，法國哲學家盧梭老早在1762年出版的《社會契約論》，就把醜話講在前頭了──直接民主的代議政治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為正如他在更早13年前的《論科學與藝術》中就強調過，現代人充其量只是「高貴的野蠻人」，隨著物質文明的高度發展，人類的心態只會更加充滿貪婪、懷疑、嫉嗔和恐懼感。

可想而知，怠惰，絕對是人類民主制度絕不可少的一項特徵。

準此，260年後的今天，如果不容許藍營立委偷懶不開會，那就一定是不民主，也必然是威權特色。反之，如果不同意綠營立委當小偷，在立院內政委員會突然偷走陳沖和行政院部會首長的特別費，自然有負「高貴野蠻人」的盛名了。

或謂不然者，請自問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有錯，會犯錯嗎？倘若答案是肯定的，這世界上不說沒有美國這一國家存在，只怕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都無從出現在人類的歷史舞臺上。

可要是盧梭預言正確，我們就必須承認，民主的品質是低劣的，臺灣民眾所選出來的民意代表，特別是立法委員，男的一定會是穿西裝打領帶的野蠻人，女的則是穿套裝，打扮得唇紅齒白，宛如在走秀或發情的母獸。

所以，我們應該很高興，更該引以為榮，因為我們的立法院走在時代的最前端，綠委當小偷，藍委是懶蟲，我們很盧梭、很法國、很美國。

恭喜，臺灣人的民主，恰好驗證自己活在越來越倒退的年代中。

●    註：高凌雲先生署名的聯合報專欄〈冷眼集〉一文，詳見http://udn.com/NEWS/NATIONAL/NAT2/756045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