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自由時報《英文系沒前途？ 17系所改名、停招》一文提到「大學英文系所前景堪慮？連成立近半世紀的台大外文所也傳有危機感！一份調查指近八年全國已有八個系所廢系或停招，九個系所改名再出發，台大外文系主任曾麗玲昨日也坦言，近三年報考台大外文研究所的人數腰斬一半，被迫調整課程因應，縮短就讀時間並降低畢業條件」。

自幼稚園至高中，英文一直都是學校的重要主科，而在補習界，英文也始終是挖不完的金礦。坊間英文教材、雜誌充斥，更證明了英文學習人口不曾減少。而在職場，擁有良好英文能力，向來都是晉升、高薪的關鍵之一。

既然英文那麼重要，為何高等教育英文科系卻斯獨憔悴？這可以從幾個面向分析。
 

一、市場失焦。兒童美語補習班、雙語幼稚園強調「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點」，讓家長寧願花大錢送孩子就讀。升學補習班搶攻考試市場，成人補習班專攻升學證照，目標都很明確。然而，大專院校的英、外文、應外系，市場是甚麼？這卻很模糊。這些科系的畢業生好像甚麼都可以做，但是卻又似乎甚麼專業都沒有。英文，的確是不可或缺的專業能力。然而，它就像鹽巴，每道菜都必須放一點，但是卻沒有人拿鹽巴當飯吃。同樣的，國際貿易需要英文，觀光餐旅需要英文，資訊工程也需要英文；只不過，英文只是人們擴充「專業雷達圖」中的一項指標，卻不是全部。因此，把英文作為唯一專業能力，自然只能吸引部分學生，市場有限。唯有將英文教育擴及到各種專業領域，才能「把餅做大」。

二、供需重整。英文相關科系並不是沒有前途，只是過去在台灣，幾乎每個大學都有外文相關科系，不但失之浮濫，而且已經供過於求。在早期，要學英文或許只能就讀外文系，但如今管道實在太多，外文系早已無法獨領風騷。因此，目前的「廢系」與「停招」，只是在英文學習管道多元化以後，進行的「需求重整」而已，反而有助於台灣高等教育機構重新思考英語教育的定位。英語教育不該只注意學校的訓練，而應該更延伸至在職訓練與學習。因為許多人工作後才明白自己所欠缺的是甚麼。故而在高等英語教育應該積極開拓學生的企業實習，然後讓學生回流進修。另一方面，也應注重在職訓練市場，不只招攬學生，也應該吸引上班族進修。

三、定位模糊。大學英語課程，至少應分為「基礎教育」、「職場訓練」、「專業培育」、及「學術研究」等四大面向。例如語言(或通識)中心，乃負責全校各系基礎英語訓練，即所謂「大一英文」、「大二英文」或「通識英文」。而外文相關科系，則是培育專業英文人才，例如英文老師、翻譯人員等。研究機構，屬於高端研究領域，研究艱深的學術議題。英語教學是個金字塔，基礎教育位於基層，涵蓋範圍最廣，人數也最多。專業培育、學術研究，則是金字塔頂層，範圍最窄，人數自然最少。故而，如今高等英語教學，應該是積極向下紮根，增加英文基礎教育生員，然後將資金投入菁英型專業培育、學術研究。專業教育、學術研究耗費資源甚鉅，人數本來就該精簡，重質不重量，故而寧缺勿濫，才能將有效利用資源。更重要的癥結點是，前述三個領域，都可以在單一教學單位完成；但是「職場訓練」，卻往往分屬各科系，極難統整。金融業有專業語彙，餐飲、觀光、醫療等亦復如是。而台灣英語教育最大的困境是，現行科系劃分方式，無法有效利用英文師資。故而各系專業師資英文未必好；而教英文的，卻又不具備職場專業。事實上，專業英文人才，特別是大學英文教師，應該要進行「職場研究」(work shadowing)，實際進入公司行號，觀察各種實務狀況，才能採集情境，設計出「客製化」的專業英文教材。只可惜，真正願意走出校園象牙塔，走入職場的教授不多，而願意讓教授深入公司的企業，也非常少。因此，「客製化」英語教學是個十分難以實現的目標。

四、量產 v.s. 客製化。傳統英文教育，大多是一視同仁的「one-size」教學，無論甚麼專業領域，全部使用類似的教材，訓練聽說讀寫，背單字、學文法。事實上，不同職場有迥異的英文能力需求，有些只要簡單溝通，清楚表達，不需要很正確的文法。有些需要口語能力不必書寫，有些卻需要英文寫作與商業文書，無須開口。故而針對不同領域設計「客製化」教材，才是關鍵。英文就像一個水龍頭；若要讓水源源不絕，光裝水龍頭是不夠的。在水龍頭後方，需要龐大細膩的供水體系。這個體系，可能是機場、餐廳、國際貿易、觀光、醫療、科技等領域的專業內容。問題就在於，台灣的英語教育往往只是一個外型精美的水龍頭，背後理應具備的專業供水體系，卻異常貧乏。既然要研發客製化教材，則企業原本應該與學校密切合作，建立產學合作關係，讓外文科系或語言中心走入公司觀察職場實際狀況，並且將語言人才引進各科系的專業英語課程。然而問題是，這牽涉到複雜的學校單位組織、人事架構、權力政治、甚至公司商業機密等問題(例如進行「職場研究」時，可能會取得敏感資訊)，故而很少有企業願意合作，而外文科系教授也很少實際進入其他科系，真正教授專業英文課程。企業寧可高薪聘請外國專業人才，或是進行在職訓練(on-job training)，也未必願意讓學術界走進神秘的企業大門。有趣的是，即使是在職訓練，大學外文科系原本也應該可以「接案」，但這一塊市場通常都被補習班搶食殆盡，大專院校空有無數博士級師資，卻反而搶食不到企業代訓的大餅。

五、升等與教育脫鉤。當然，大學教師不願投入職場英語教學領域的原因之一，往往直接受到教師升等制度影響。投稿國際期刊、撰寫學術專書，都可以得到升等的機會。然而，花大量時間進行「職場研究」，研發教材，甚至把學生教好，訓練學生基礎英文實力、進行產學合作，能不能升等？答案是，難如登天。雖然近幾年技職教育體系一直在推動「技術報告升等」，但是我個人參加無數說明會、研習後悵然發現，大多數透過「技術報告」升等的學者，都不是外文相關領域。相反地，教育部甚至明文規定，「編撰教材」無法用於學術著作升等。既然如此，一般大學教授為了自身前途，往往專注於學術研究，鑽研與實際職場領域截然不同的「文學」、「語言學」或「英語教學」，但是關於「科技英文」、「餐飲英文」、「國貿英文」、「醫療英文」等領域，卻完全無助於升等，頂多只能藉之取得教育部、學校的計畫案經費補助，故而乏人問津，甚至敷衍了事。更加令人慨歎的是，就讀外文相關科系的研究生，往往耗費漫長時日，撰寫完全與職場實務無關的碩、博士論文，最後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取得一張未必有用的文憑。而這也是為什麼，相關科系研究所越來越少人報考的原因。如果台灣英語學術研究的高端機構無法走出傳統框架，走進真正務實的專業領域，未來英文、外文研究所能夠吸引到的學生，勢必越來越少。

六、普遍專長卻無專精實力。大學英文相關科系(特別是應外系)供過於求的結果，造就了一群擁有普遍專長，卻沒有專精實力的畢業生。過去外文系一直獨秀的時代，僧多粥少，進入就讀的往往都是精英，英文程度、專業訓練都有一定的水準。故而即使他們學的是文學、語言學，與職場實務不盡相關，卻能夠憑藉著扎實的英文「基本功力」，自修專業能力，成為兼具語言能力與專業實力的職場常勝軍。然而，近幾年來，由於外文相關科系太多，招生自然過於浮濫，各校唯恐學生不來就讀，來了更怕學生休學，斷了財源，故而不斷降低語言訓練標準，量產了大批畢業於外文科系，但實際上卻口不能開、手不能寫的畢業生。許多非英外文科系的學生，透過自學，英文可能都比本科系學生來得好。至於出國留學、遊學的學生，即使不在外文科系就讀，也能夠學道地的英文。再加上英文專業證照不多，一般較為人熟知的，除了英語基礎認證「全民英檢」與「多益」、專業認證「劍橋英語教師認證TKT」、「LCCI商業英語認證」，或是留學考試如「托福」、「雅思」之外，就很少有關於英文的語言證照。因此，造成了「英文人人都會說，但是少人說得好」的困境。
 

上述問題，總結了今日台灣外文、英文科系面臨的嚴重問題。台灣早期的外文系、英文系課程設計大多模仿英、美語系國家，採取「文學」、「語言學」、「翻譯」、「英語教學」四大主題為教學重點。然而，台灣的英語教學應該逐漸跳脫「學術至上」的框架，明確認清市場，釐清定位，然後客製化英語課程，重新找回英文、外文科系逐漸流失的學生族群。否則，曾經是台灣熱門科系的外文科系，可能逐漸在全球化的潮流之下，成為年華逐漸老去，因而失寵的哀怨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