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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轉60分鐘--台北人的泰北追憶 (II)
2017/11/15 20:05:20瀏覽1945|回應0|推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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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泰北,才讓我更加了解泰北。

與其說比「進入泰北前」更了解這個地方,我更想表達的是,當一個人進入了陌生環境,逐漸認識它,再從這個環境抽離後,回顧這段過往,他比較能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自己所經歷的事,也能夠將自我經歷與從外界得到的資訊相互對照,進而使自我成長。


實際進入泰北,我觀察到一些特殊的地方。

首先,不同於大家熟悉的「西元20XX年」,由於泰國是佛教國家,因此年分記載從佛祖誕生的時間起算,也就比西曆「提前」了500年。

其次,有別於一般對東亞性別的認知,我所任教的班級,女同學都占絕大多數。

(與班上同學合影)

之所以女學生比較多,並不是什麼男女平權、或是當地女多男少,而是因為男性在當地被視為重要的勞動力、經濟支柱,更何況泰北華校的學習又是可有可無,所以大多數國中畢業就出去賺錢養家了 ,反倒是女生得以繼續讀書。

即使在高中部,男同學的周記裡,有時也會看到「這個禮拜天,我和朋友去做工」、「希望常常有工做」的文字。

這裡的「做工」可不是「到便利商店打工」那麼單純,而是真的像林立青筆下「做工的人」那樣下工地幹活。

鄉村的工地在哪裡?這些同學的工作又是誰介紹的?做一天工能有多少錢?如果與台灣的鄉村工地場景對照,這些同學除了沒有「八嘎囧」的體驗,生活經歷到底和台灣鄉村的年輕工人有什麼不一樣?

只不過,當時的我並無從思考這些問題,畢竟《做工的人》出版的時候我還在泰北教書,根本看不到。

而就算真的有機會,我會隨著同學進入泰北工地,「田野調查」他們的工作嗎?還是很難。

小時候,家人訓誡我功課的時候,常說:「你手不能提籃、肩不能挑擔,如果連書都讀不好,還能做什麼?」如今,這副虛弱的體質並沒有隨著成年而有所改變,真的進到工地,大概只能當個「會移動的高級障礙物」吧!


除了學生性別比例顛覆一般認知,進入泰北我才知道,班上的學生,泰北孤軍的後代已不到一半,從緬甸來討生活的新移民也不在少數。

在緬甸,翁山蘇姬上台不到兩年,而緬甸政府推動民主化也是2012年才開始,在此之前,緬甸一直處於軍政府獨裁統治的狀態,十年前還有大型反政府示威遭鎮壓。

曾經出過一份作業請學生回顧自己家族落腳泰北的往事,意外但也不會感到奇怪的是,近幾年大多數從緬甸移民來的學生,移民的原因不是像電影「再見瓦城」的主角一樣,為了求取更好的經濟生活,而是家裡有哥哥或弟弟,而長輩害怕家中的「男丁」被緬甸政府抓去當兵,才逃到泰國來。

我無法一一說明這些同學經歷了些什麼,畢竟有些學生逃離家園的故事,聽起來就像是電影才會出現的緊張情節,而大多數同學「小學生」的文筆,又不足以描繪他們的經歷。


當然,除了緬甸動盪的局勢,緬甸華人與政府的關係,也不是這麼單純。

從緬甸來的同學無法理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對他們說。

畢竟背後的故事除了牽涉到緬甸境內的種族衝突,還有緬甸與中國的關係。

比方說在緬甸的果敢自治區。從報導可知,當地百姓的中國認同濃烈。他們說雲南話、寫簡體字,手機用中國門號,還用人民幣交易。而果敢的領導人彭家聲,甚至接受過中共的援助、替共黨「輸出革命」。

 (彭家聲2015年告全球華人書,原始連結已被刪除了)

而中共的處境則頗為尷尬,他不能像俄羅斯併吞克里米亞那樣公然將果敢納入中國領土,畢竟1960年,中共才為了防止「異域孤軍」反攻雲南,將果敢劃給了緬甸,爾後再以「勘定邊界」為名,聯合緬甸軍隊攻擊孤軍,以迫使孤軍第二次撤離,退入泰北。


不同於被泰皇賜予公民權的泰緬孤軍,這些從緬甸來的「新移民」,多屬非法入境。不管是經濟因素還是「免於恐懼」的考量,大家都等待著「換取」合法身分的機會。

說白了,就是花錢買。

所以中研院士黃樹民在金三角田野調查,就發現:「在台灣,家人過世時,會燒紙作的車子或房子,但在泰北金三角地區的雲南人聚落,家人過世時是燒紙作的『假護照』,讓逝者可以拿著護照到處移動。」

他們仍然需要一個能使他們「安身立命」的身分保障。


殘酷的是,不是所有從緬甸逃到泰國的人,都有相同的機會。

也許是感念孤軍過去對泰國政府的幫助,從緬甸來的華人,政府對他們較為寬容,他們可以在這邊工作、生活,而學齡子女可以進學校讀書,超過一定年紀的,還可以選擇函授課程。

可是緬甸東部的克倫族人就沒這麼好運了,由於緬甸與克倫族的內戰,數萬克倫族人逃到泰國。他們只能進入泰國政府在邊境規劃的難民營。三十年間,四平方公里的難民營湧進了十四萬人。

如果拿台灣的城市來比較,大概相當於一塊永和大小的土地,湧入了半個永和的人口。問題是,難民營沒有鋼筋水泥的公寓大廈,只有竹子、木頭手工搭建的房舍。而且住在裡面的人沒有自由、無法工作,甚至生活所需都要靠國際援助。

居住在若開邦的羅興亞人處境則更為悲情,宗教與種族的雙重弱勢、再加上英屬緬甸殖民時期與緬族的新仇舊恨,使他們在軍政府時期就成為緬甸政府的迫害對象。諾貝爾和平獎得主、象徵自由民主的翁山蘇姬上台後,問題反而更加惡化。

而由於若開邦隔壁的孟加拉經濟的欲振乏力,羅興亞人不但無法像在緬甸的華人一樣逃到泰國,現有生存空間反而還要容納離開孟加拉的穆斯林。

自己成為國際人球已經夠慘了,還得要接受一群比自己更慘的人。

可是我不能用克倫族,或羅興亞人的例子「教育」我的學生:「比起他們,你們已經很幸福了。」

這只會讓我看起來很像跟小孩說「飯沒吃完就把你送到非洲去」的媽媽。

更何況,這些話還要從「比他們更幸福」的我的口中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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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雜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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