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手錶滴答滴答響-側記五二七瑞芳事件始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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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石蒜獻給斯人~

~楔子~   
清光緒21年，也就是1895年6月2日午後，
剛從一坑採金出來的火旺，
深深吸口新鮮的空氣，替代肺內污濁礦內空氣，
手不自覺摸腰包那袋沉沉的砂金，嘴角微微向上揚，
火旺，笑了，豐收的一天。   
久在礦坑內昏暗燈光下眼晴，出坑時遇到豔熱太大陽，
不自覺眨眨眼來適應強烈的日頭，
這天天氣好的出奇，山腳下海水出奇的藍，
視野都可以看到平常不常看到棉花嶼影子，
奇怪的是外海為何有停艘大船呢？
還掛著白底紅點旗子
火旺心想這艘大船要做什麼？
不管他，還是先回去，把昨天挖到金砂鍊成金，
今晚好去九份街仔先換成銀兩，再去館子喝點好酒。
~「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丘逢甲
火旺看見那艘船，正是日本巡洋艦「西京丸」，
船上有清朝派來的割臺專使李經芳，
正式與日本海軍大將樺山資紀辦理台灣交割事宜，
這天開始，台灣進入由日本統治時代，改朝換代。
這一切都是在清光緒21年，西元1895年，
清朝跟日本發生「甲午戰爭」，清朝戰敗後，簽訂馬關條約，
中國宣佈「永久」放棄對台灣的主權，所接續而來。
~本山下的日本宿舍~
昭和8年，也是西元1933年，
日本礦業株式會社南來台灣，
高價購買金瓜石礦山，大規模建設，
興建水湳洞十三層製煉場，
建立一個黃金工業村。
各地的人們，
不論是由日本內地來金礦管理者，
還是由大陸沿海來台的華工及溫州人，
大家不約而同，
來到金瓜石做發黃金發財夢。
~日本宿舍內生活~
炳煌是在日本礦業株式會社上班，
配給住在會社辦公室與祈堂路之間的連棟日式宿舍內，
住在宿舍內，入境問俗為了生活，
自然配合台灣總督府為推動皇民化運動，
全家說國語（日語）、穿和服、住日式房子、改信日本神道教，
炳煌的二個兒子火仔及木仔，
自小的母語不是閩南話而是50音的日語，
名字也改成日本姓名，剛好是複姓陳林，
自然就取名陳林太郎及陳林次郎。
~端午節肉粽香~
昭和15年，也是西元1940年，5月27日，
節氣也來到芒種，
天氣漸漸變成盛夏的酷熱，
端午節也快到。
雖然連棟社員宿舍內是日本人跟台灣藉員工混合居住，
日本人是不過端午節，
但台藉員工跟祈堂街的台灣人保有一樣的習俗，
還是偷偷包粽子，庭院中曬著竹葉，
準備拿來包肉粽，蒸煮後淡雅清香撲鼻，
日子照過台灣人的端午節，
這也許是根源難忘。
~咔咔急促木屐聲~
炳煌家中的太郎及次郎，
坐在日式宿舍的塌塌米上往外看，
多桑早上去會社上班，為何到深夜還不回來?
此時，車站連接宿舍階梯，
傳來咔咔急促木屐聲，
會社職員傳來消息說:日本軍部及憲兵隊派出大隊人馬，
包圍金瓜石的礦山，炳煌被帶走，說炳煌犯思想案 。
~連夜燒中文書及信件~
夜晚的來臨時，後院不尋常出現泛黃火光，
廚房內大人走進走出，
有人傳說李建興家中被搜出廖進興由廣州寄來明信片，
內有(烏雞白鳳丸託余辦濟)一語，
就捏造白崇禧、余漢謀給李建興的密信。
日本人講"白"字解為白崇禧，余"字解為余漢謀，"濟"字解為陳濟棠等暗號，
而認為犯案鐵證。
炳煌嫂想起炳煌事先交待，
如果有一天出代誌時，
要將家中所有的中文書及信件都燒光，
炳煌嫂連夜將陳家從瑞芳商號留傳下來，
珍貴善本書、線裝書及從礁溪黃家當嫁妝帶來的藥書，
一本本搬來，撕一頁又一頁，都往往灶爐內塞，
就怕留下片字尺牘，禍延子孫，氣氛緊張。
~那夜山城環繞凝重氣味~
無風山城，
空氣中凝聚肉粽獨特的竹葉香味夾帶著焦焦油墨味，
隨著焦味越來越濃， 形成一股凝重氣味，
不安心情漸強烈起來，
是發生什麼代誌？
下方祈堂街上住家，
紛沓沓腳步聲騷動，人影晃盪，狗吠聲彼起此落，
黃仁祥、簡盛、謝鍚等頭人都被捉，
也謠傳著金瓜石的保正游阿秋也被捉走了，
瑞芳街李建興，李建炎一族及礦山工人也被逮捕，
金瓜石與水湳洞都捉進去50-60人， 共500多人被捉去，
一時之間，整個山城風聲鶴唳，
50多個家庭在今夜是個不平安夜。
~舉香求關帝君保佑~
想到炳煌關在那？要如何救人？
會不會被日本人拷詢?
炳煌嫂一時六神無主，跪在庭院，
舉香求關帝君保佑炳煌平安歸來，
炳煌嫂這時腦中思憶起炳煌的過往....
~炳煌的過往~
炳煌是瑞芳商號的少東，
陳林房（瑞芳鎮誌登載為陳登，實為陳林房），
在清光緒年間，年少有膽識，
用十七個銅元贏得瑞芳商號的經營權，
瑞芳商號位於瑞芳對外之水運接駁渡口柑仔瀨，
為前往山區採金與往返噶瑪蘭中途補給休息處所。
久之，往來者眾，均不約而同或口頭相約，
不呼地名，而呼「去瑞芳」，或「由瑞芳回來」，
聚集同行，沿襲成名。就是後來瑞芳地名的由來。
~陳皮林骨的血脈~
炳煌繼承父親瑞芳商號店主陳林房（瑞芳鎮誌登載為陳登，實為陳林房）之才智，
陳家幾代以來人丁不旺，
前幾代時還從瑞芳遠親林家收養小孩來當蛉蟆子，
從此變成陳皮林骨的複姓，
生為陳，死後堂燈改掛林。
~就讀 「基隆商工專修學校」~
瑞芳商號店主陳林房（瑞芳鎮誌登載為陳登，實為陳林房），
除開立瑞芳商號，也在瑞芳一帶開挖煤礦，
與顏雲年、黃仁祥及劉尚等人合夥開煤礦，
因42歲時過逝，由陳林氏張媽當家主持家計，
不忍家中獨子，幼少隻身去日本留學，獨子留在身邊照顧，
跟陳林房英年早逝後家境式微，
赴日讀書需要龐大學費，
守寡勤儉持家陳林氏張媽有涼幾經盤算，
決定讓炳煌就近讀基隆，
剛由日本人石坂莊作創辦的「基隆商工專修學校」，
學習日語及會計簿冊等。
~ 任職「日本礦業株式會社」~
畢業後憑著珠算及簿記能力，
進入「日本礦業株式會社」任職，
是當時會社內少數的台藉職員，
工作之餘與地方人仕組讀書會，
炳煌體魄強健，日本昭和三年時，
參加過慶祝「天皇」所辦的「環島長跑」活動。
~炳煌嫂出身於宜蘭礁溪~
陳黃素雲為礁溪白石腳大地主及保長黃阿荖之大千金，
根據礁溪鄉誌記載，
黃阿荖白雲村人業農，
自耕田、畑、山林二十餘公頃堪稱一大豪農也。
氏為人樂善好施，善於為人排難解紛，人人以魯仲連稱之，
及精岐黃之術為鄉民療傷，
於地方上受人尊敬，為白石腳庄的保正，
炳煌嫂上過幾年私塾及也承接家傳的中醫之術，
因媒妁之言下嫁瑞芳陳家大公子，
那年宜蘭線火車正式開通，
披著大紅嫁衣搭著蒸氣火車，
從漁米之鄉宜蘭礁溪豪農黃家，
下嫁至礦山滿佈的瑞芳陳家。
~「日本海」與「中國海」的選擇~
炳煌自幼就接受漢學教育，
就讀於瑞芳的漢學私塾，熟讀四書五經，
日本人來時也接受日本教育，
但蒂固根深還是中華文化。
1930年代，中日兩國衝突益烈後，
這種外在形勢的發展，
逼使台灣社會精英必須面臨認同選擇的困境，
當時台灣知識界存在，
「日本海」與「中國海」這兩個針鋒相對的認同場域，
前者是熱衷變成日本人、接受皇民文化而喧囂得勢；
後者則是抗拒變成日本人、堅持漢民族文化而受辱飲泣，
當時台灣社會精英分作兩隊各自奔向這兩個海洋。
奔向日本海的台灣人，與當局合作，
接受皇民奉公會職務，得以逃過打擊。
凡是不願意奔向日本海者，成為冤案事件受害者。
炳煌望著金瓜石外海，基隆嶼望去，
海的那頭是祖先來了地方，安溪縣，
抉擇已定，也種下悲痛的一頁。
~滴答滴答響聲穿越時空~
深夜，屋外一片黑沉，屋中的人心情更沉，
炳煌嫂手上那隻手錶滴答滴答響做響，
這隻炳煌花了重資買的德國手錶，
機械表心一秒又一秒準確走動，
滴答滴答響聲不斷傳出，
飄入炳煌所關的牢中，
緊緊拉近牢內及牢外的二人，
也穿越時間達到永恆。
炳煌嫂直到過世前仍堅信，
德國製手錶是世界上最準最好的手錶，
這裏面除了是某種程度思念偏執，
也隱藏著太多感情寄託成份吧。
~搖晃身影，人歸來~
８歲大的次郎坐在門口，期盼多桑的回來，
日復一日又一日，相信有等待就有希望，
二個月後，有天傍晚，天空蒙層薄霧，
灰灰暗暗的夕陽餘暉照在宿舍前，
次郎還是坐在門口等，   
突然看見一位高大瘦弱的身軀，搖晃走下階梯，
身影搖晃著像暴風吹襲的獨竹，隨時會倒下，
傷弱身軀帶著不穩腳步向著家口走來，
次郎揉揉眼睛，這不是多桑嗎？
童稚聲高喊著多桑歸來，
只見宿舍內一陣騷動，說著炳煌回來了。
炳煌只存一口氣回到家，
像遊魂的歸來，
回家到沒有說一句話，
礦山附近被捉進去的家屬也紛紛趕至炳煌家，
想打聽消息，
只是炳煌靜靜躺在塌塌米上，
已無力氣講任何話，
沒有留下任何遺言，
當晚就過世。
~留一口氣回家~
沒有留下遺言雖是遺憾，
炳煌享年39歲，
但「留一口氣回家，在家中斷氣」，
至少往生在自家中，子孫奉侍在側，
相對其他涉案者，
有人一去不回，葬至何處無人知，
或是牢房內一室七人被美軍炸死獄中，
遺體混在一起，只好集葬，因為分不清誰是誰，
事隔多年後再講論此事，
自我安慰阿Q說著這也是個福份，
大時代的小人物的幸酸，
帶有小小自我安慰的無奈。
~一連串的謎，跟黑夜一樣的深沉~
炳煌的過世，對炳煌嫂只留下來是，
為何捉進去？
被關在那？
在監獄內被刑求遭遇？
為何放回來？
如何回到金瓜石？
一連串的謎，跟黑夜一樣的深沉，
也是糾纏炳煌嫂一輩子磨難的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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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找尋過程側記~
大時代小人物的故事，為歷史洪流的一小段，
郤深深影嚮所關聯人及其後人的命運，這就是歷史。
~尋夢的起始~

自幼聽祖母說著祖父的過往，
引以為榮，常講的是瑞芳商號的後人，
就讀到高等科、算帳能力很強、在日本會社吃頭路等等，
但一提去世的原因，
就僅說是犯思想案被日本人關到死的幾個字，
就這句話，也沒再多講，
思想案代表書讀，異議意見太多，被鎮壓了，
只是這樣，就變成一個禁忌話題？
實際生活上，祖母年輕起終身守寡，
從宜蘭千金大小姐身份轉變成幫佣，
幫佣謀生扶養二個幼子，
這跟五二七瑞芳事件脫離不了關係，
嘗試挖掘出這跟家族習習相關事件，
留傳給後代子孫，盡我等義務。

~佈滿疑雲的歷史謎團~
五二七瑞芳事件波及500多人，
也就是500多個家庭，
當事人家庭中幾末再提起，
首先著在網路上搜尋，看能找到什麼資料?
網路上流傳資料雷同度高，
偏重李建興家族之事蹟，
提供背景概況，但對要還原真象而言，有用資料有限，
再來就是博碩論文資料庫，學術單位也許有做研究？
果然冷門，果然連一篇為主題的論文都沒有，
然而相關資料與研究，也甚少，幾近零，
反而與瑞芳、九份及金瓜石有相關論文，
多是與觀光及聚落文化研究為主，
與五二七瑞芳事件相關議題，幾乎為空白一片，
學術領域對這個主題，似無著墨，

也許是資料難尋，或沒歷史價值，
因此這段歷史，可謂是日治時期問題研究上，
一塊佈滿疑雲的歷史謎團。
~一段空白的歷史~
為何空白，只因不堪回首，
殘存者黯然離開傷心地，或是枉死山城無人聞。
五二七瑞芳事件消失的一段歷史，
祖母當年因思想案，依祖父事前的交待，
連夜將家中珍藏漢書、照片及信件全部燒毀，
相信其他涉案家屬也會相同動作，史料難尋。
當年參與其中人，多為當地的菁英，
倖活者於事件後黯然搬離傷心地，
如黄仁祥等遺族等，
也有再遭遇後來228事件，
如金瓜石游阿秋及游竹根家族，
再次受到不同時間執政統治者的迫害，
少數中下階層礦工，受害後無人關懷，也無處可申訴，
冤死者只留下一抔黃土隱跡於荒草之中。
這事件發生日治末期台灣光復初期，
正值日本人的撤離，銷毀不少檔案，
國民黨政權接收時，又視這事件與其無關，
後來再加上時逢228事件的混亂時代，
在官方檔案中空白一片，是可理解。
~歲月淍零及選擇性遺忘~ 

多次田野調查中，想找地方人士訪談口述，發現不易，
困難點有二，歲月淍零及選擇性遺忘。
1940年至今，至今也快70年，隔著二個世代，
當年涉及事件的長者，當年能活著走出牢獄的人，
至少90歲或近百的人瑞，參與其中的長者敵不過歲月摧殘，
歷史見證人逐一淍零。
人類心理上遇到悲傷過往，採自我防禦，不忍再憶，
當時受害者多為家中經濟支柱，也是地方上的意見領袖，
日本人先採取重點鎮壓頭人，確實也到整肅效果，
只是過程及結果，太多悲慘，大家學會遺忘記憶，
來保護自己及家人，也不願張揚討論。
幾次訪談當事人遺眷時，未開口，眼淚已滿目，
再也談不下去，心痛事何必再提起。
五二七瑞芳事件，演變成集體刻意選擇性遺忘，
進而轉變成禁忌話題，
人們選擇將記憶中種種悲傷抺去。
~圓夢轉折點~
事隔近70年，有多少人還會關注呢？
懷抱希冀，總有回饋。
~網路無國界，很多奇蹟就此發生~
首先格友(九份樂伯二手書店lobo)的文章片斷為始端，
lobo的博學多聞，引經據典寫了多篇礦山相關文章，
對撰寫本文有極大參考性。
(傻大姐Lucy) 熱心也提供部份資料，如義聿長昭碑文，
交大張藝曦教授所著《孤寂的山城：悠悠百年金瓜石》，
也補充部份口述故事，指點黃金博物館有收藏口述資料，
經向經辦許小姐及林純雅小姐連絡，獲得善意協助，
訪談勸濟廟的鄭金木老先生，古稀壽翁但記憶過人，
也指點瓜山國小校友會會長游顯德先生的線索。
世居金瓜石陳威廉先生之細說金瓜石網站，
人文內容詳實， 引用不少第一手資料。
經透過網路連絡到遠渡他國的當事人後代。
某位鄉親一直覺得好奇他父親為何從幼父母雙亡，
直到看見生卒據同書〈本礦同人死難表〉上有他祖父母的名字，
他的家族的遺失年代，終得以拼湊起，這也是種著文之回饋。
大家都是有心人，
一起努力共同來拼湊出這段空白的過去，也許會有些突破。

這歷史的謎，留下一段空白的年代，就像籠罩在基隆山雲霧，
一片白茫茫亳無頭諸，但太平洋海風依舊會吹向山城，
只要有心，總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結語~
讀過許多資料後，整理這篇文章後， 想想事件有點謎，未嘗是件好事，因事件的發生，總是有因及果，只是歷史的一小環，大時代中的小插曲，人生還是要向前走。
最後以聖嚴的四句箴言，『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來當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