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起求學時,某位老師設計了一個看似非A即B的問題要大家舉手回答。但全班只有我一個人為了某個答案舉手。其他人都沒有舉手。那位老師有點生氣地質問為何大家都不舉手。但最後答案其實是C。到了今天我還是不確定那整班的同學是因為討厭那位老師,所以不配合,還是他們每個人都看出了答案不在選項中。(那可是數理資優班啊。除了讀了半個學期就逃兵的我之外,每個人的腦袋都是金牌選手的等級)
但我依舊記得答案揭曉,當同學們質問這個問題的設計時,我忍住一肚子的屁不敢放的感覺。
2
剛好我有一個一直想說卻不知道怎麼說的故事。
去年單車環島的時候,在花蓮的民宿遇到阿屁和她長得像任容萱的朋友。吃早餐時,在九份的民宿工作的阿屁,很自然地與我以及我的朋友聊了起來。然後她就開始分享她的愛歌:來福伊是矢抓狗。
接著她又談起了五月天的入陣曲。也許是被她開朗的氣息感染,又或者是被自己正處於的生命中的跨弧(單車環島。好熱血阿~)影響。我跟她提到滅火器的歌。興奮的阿屁要我分享幾首。於是我選了滅火器的心內話。我說那是一首會讓人想家、想哭的歌。阿屁說,她今天早上才大哭了一場。於是我用手機放起了這首歌。
歌曲結束後,我用我強忍著淚水,如同將要潰堤的雙眼看著阿屁時,見她一臉身處電梯之中想要找出到底是那個傢伙放了一個屁的屏息模樣。
3
我將右手伸進我一段時間沒用的棒球手套裡,霎時一股黏膩觸動我的手指。我錯覺自己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腦漿。
那其實是我第三個棒球手套了。
我的第一個棒球手套是不到一千塊的玩具手套,在高一時加入球隊的第一個禮拜就整個爆開了。那樣幼稚、不夠細緻、不夠堅強的塑膠皮質完全無法承受任何一點稍微認真的球速。
這是一門很難起步的活動。從丟鉛球般的姿勢到能夠將球不那麼拋物線地傳到對方手套裡需要一段時間的練習。但也就是因此,一但過了這個階段,人們獲得的成就感也是極大,甚至會誤以為自己已然掌握了這項技藝。每一個滾地球以及不需要的跳躍傳球都讓人享受著這項活動的幸福時光。
但其實還遠得很。這是一項私密的活動。是的。我說的是私密。你必須了解自己的狀態用自己最私密的一切來面對這項活動。自己肌肉的質、量、協調性以及一切的一切。所有入門的法則、基本功都只是不讓你在出發前就先崩毀的規矩。免得你從未將球速推向100就已經將肩膀毀了。我們也總是會模仿我們的偶像,就算不確定inside out是什麼,也堅稱自己在學習恰式打法。而模仿其實也只是開始的開始。最終我們都要面對自己。
傳球時,能夠跟實力相仿的人一起是件美好的事。一球球地檢視著彼此的進步。
啊。對了。那天我手指感到的黏膩是某種蟲類的卵。
4
在鳳山火車站因為地下化被拆掉之前,我曾經一大早從售票機買了張月台票,走過臨時搭建的鐵皮通道,爬下島式月台,走過已然不使用的軌道,再爬進廢棄的火車站。跨過閘門就是曾經的車站大廳了。早已不再拉起的鐵捲門擋住了光線,也阻礙了空氣的流動,一切像是忘了上車的乘客,一不小心就滯留了一個個無車經過的夜晚。這空間像是某個病床上已然失語的傢伙,發出獨特的氣味,只是在等待著那個時刻到來的霎那。既然這世間已然遺棄了他,我假想法律也管不到這個曾經的角落了。我點起菸,空氣像是怕被燙傷一樣,流動了起來。
高一上學期上學的日子裡,放學後我總會騎著腳踏車經過當時還很臭的曹公圳來到車站。那裡總會有個阿公帶著小孫子來看火車。因為小孫子的身高比閘門還矮,所以阿公總是讓小孫子站在椅子上,看著也許誤點的火車。他們如同迪士尼樂園裡為了不讓排隊的遊客無聊而設計的電動布景一樣。總是在你出現之前就已經在那裡了。你也從未見過他們離開。
小孫子也總是在火車出現時,開心地看著阿公說:「火車。」
阿公再笑著說:「嘿阿。灰掐。」
但地下化之後,這些就都會消失了吧。至少我從未在台北車站或是捷運裡看過這樣的祖孫。
日後我也無法在黑暗的地穴中知道自己身處城市的何處了。在地表上快速退去的許多不用區間車的速度無法注意到的況味也無能被在地底行進的人們感知了。我們被吞入、被吐出。在這期間,我們低著頭看著手中發出螢光的方格。我們好像都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因為在這唯一的地道中其他的可能與吸引都被斷然地阻隔了。
但我那天為什麼一大早坐進將被拆除的車站大廳裡抽菸呢?
高一的那一個學期,我又為何總在回家前繞進車站呢?
被這間車站鎖住的光線與空氣在車站被拆除之後會溢散到哪裡呢?
車站被拆除了。就算那天的光線與氣味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我也早就忘光了。
5
趁你還在北部,跟你推薦一個地方。台北捷運中山站出來的SOGO旁邊的小巷裡有間專賣日式雜貨的小店面。在過去的一年裡,只要有機會到台北我就會過去。但我一直都找不到。直到上次文學營結束後的隔天才終於讓我走進了店裡。
那天我走進店裡就看到老闆娘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沙漏。她將沙漏握進手裡,連頭都沒有抬,就問我沙漏計時,是看有多少沙流入了下面的玻璃漏斗還是看上面的玻璃漏斗還剩下多少的沙。
你都是怎麼看的呢?
那時候我回答她,我不知道。但我最感興趣的其實是沙粒在整個容器的最細的通道流下時的過程。那個最纖細的地方也是在製造時最需要細膩處理的地方吧。我總覺得每一粒沙經過的方式都不會全然一樣,而在兩個空間中的移動也絕非只是地心引力如此理所當然的原因而已。
她聽完後,笑了笑,放開了她的手掌。沙漏的沙卡住了。但時間繼續地流動著,店裡的風扇,被吹動的布簾,以及店外頭匆忙走過的人群在在告訴著我,這個世界並未因此停頓。時間還是在走著,不論是用流水的聲音還是滴答滴答的機械音計算,又或者時間無法被計算,總之它沒有停。我依舊正在老去,只是沙漏的沙卡住了而已。止住的只有這個沙漏。
我的面前出現了一面等身的鏡子,因為原本擋住鏡子的老闆娘突然消失了。鏡子裡當然有我的樣子,不過還多了點什麼。在我身處的這個世界所沒有的,大塔羅牌的劍十,那鏡子裡的十把劍像是將我囚禁在那方框裡。
我走向鏡子,伸出食指在鏡中的一把劍上摸了一下。隨著鮮血從我的手指流出,我聽見沙粒落下的聲音。
我猜你也找不到那間日式雜貨舖。
6
我曾經在路上看到一隻長得很醜的狗。為了牠,我停下腳步,走向牠,蹲著給牠一點笑容。牠應該是吉娃娃跟巴哥的混血吧。只是基因的排列組合之下,牠長得實在有點像魔鬼。這世界一定給你吃了許多苦吧。我在心裡對牠輕輕地唸著。
牠也是很通人性地、開心地向我走來。但牠開心的臉卻又更可怕了,像是因為笑容而令臉上的刀疤又裂開了。
高中的時候,我曾餵過一陣子貓。一開始是在某個補完習的周日,因為無聊騎車到鳳山體育館晃晃。那時有隻不怕人的貓像喝醉酒一樣走到我的面前,然後用力地用頭撞著我在牠面前的手。我那時叫牠在原地等我(也不知道牠聽不聽得懂)然後騎車到舅舅一對愛貓的朋友家裡向他們要了點貓食,再回到體育館。那隻貓還在那裡等我。從此之後,周末我就會到體育館餵那隻貓。
從來也只有那隻貓願意來吃我掌中的飼料。另外有一隻花貓總是會自以為躲得很好地在草叢中喵喵喵地叫著,像是在警告正吃著我帶來的飼料的貓不要相信我這樣的人類。
很快我就發現,那隻貓瞎了一隻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才會令牠總是用力地撞上我的手。其實是抓不準距離吧?
某個午後,那隻貓不見了。我也不再去了。
那隻歡快地走向我的狗,發出愉快的聲音。但那聲音其實像鬼在哭一樣。我甚至覺得牠可能會不是出於故意地造成我受傷。我忍耐著心中沒有來由的害怕。但在牠終於走到我面前時,我終究還是起身離開了。
7
看不習慣的,我們就說是奇怪的。
昨天回家的路上下著大雨。路燈照耀的區塊下顯得雨滴大且雨速急。抱著心理準備騎過去之後才發現一片天空下的雨不都一樣大嗎?只是被聚光了的地方顯得更為強化了而已。
在紅燈前停下後,依舊自在地唱著歌。的確在雨聲中我是更放鬆了。我想當我在雨港基隆出生的時候也許是下著雨的吧。也許還連綿了幾天吧。所以晴天對我而言反而才是奇怪的、特殊的。只是這樣生命中的偶然,卻造就了我對這世界與他人不同的意見。
在我們的童年裡還有多少這樣的事呢?
堂哥養了隻白文。這隻白文第一次咬他的耳朵的時候,我剛好在下一秒拿著飼料出現在牠的面前,從此牠都認為只要咬我堂哥的耳朵,我就會拿著飼料出現。
但就算是這樣的一隻鳥,從未看過其他飛行動物的牠,依舊一次次地從50公分高的桌邊跳下。在我看來,那不是自殺,卻也不像是飛翔。我想牠根本不知道飛翔是什麼吧。那一次次可能致命的舉動只是牠對自己身上那對與旁人不一樣的翅的提問。我感覺到你能拍起一些東西、我感覺你能拍下一些東西、拍著的時候我好像輕了點。所以拍著你的時候,我會變成怎麼樣呢?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話,是不是因為我不夠用力呢?
有天我看到堂哥在兩隻手臂上裝上了硬紙板,然後在小白文的面前用力地拍著。他說如果小白文學會飛的話,應該就不會再笨到去啄他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