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五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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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鳳凰樹盛開，團團紅花如灼灼烈火，涼風吹過，綠色枝葉彷彿就要展翅飛翔。台南的街頭佔盡了便宜，幸運地擁有了滿街的美景。今天是一個平凡的星期二的下午，彩色的季節裡，頭上是五月蔚藍的天空。

鳳凰樹下有間咖啡館，「悠閒時光」，在這午後時分的大樹下，悠閒兩字恰到好處。

『先生，您的焦糖瑪琪朵。』服務生緩緩地放下了咖啡、一小盤來自瑞士的餅飦。這位先生，年約35歲。他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接著接續低頭看著公司文件，手上的筆不停地晃呀晃，不停地修改手裡的文件。今天客人提出的要求，他保證明天會完成這份企劃案的初稿。

『小姐，您決定要點些什麼嗎？』這三個高中女生，剛結束了段考，相約來到學校附近的咖啡館小小慶祝一番。『卡布冰沙』、『榛果拿鐵，冰的』、『摩卡可可，我也要冰的』。服務生還沒轉身，她們三人已經開心地又聊了起來。

『姨，為什麼那個叔叔要穿裙子？』這個六歲的小女孩把靠在這廿來歲的女生耳邊，輕聲地問。她的阿姨是位報社的地方記者，來到這裡純粹是為了要趕一份地方小吃的專題報導。她很喜歡這可愛的外甥女，今天只要稿子達成預定的進度，她還會帶著小外甥去買些零食或是幾件可愛的新衣。
『那不是裙子。那是圍兜兜。他穿圍兜兜是方便工作的時候，衣服就不會被弄髒。』
「他衣服會被什麼弄髒呀？」
『被咖啡、飲料弄髒呀。英英乖，姨這個稿子寫完這一段再跟你說，你先看看故事書。等我一下。』
「姨，你喝的咖啡叫什麼名字？」
『卡布奇諾。乖，等我一下』
小女孩無奈地坐回原來的位子上，看著幼稚園發的故事書，她的雙腳踩不到地，前後地晃呀晃。她的阿姨，摸摸她的頭髮，親了她一下。

『你看那小女孩，好可愛。』一位男士指向那小女孩。坐在他對面的女人緩緩地轉了頭看了一眼，勉強地笑地了一下，點了點頭，接著又輕輕地拌了自己點的拿鐵。這杯拿鐵已經不熱了，她還是持續地攪拌著，仍然沒有喝半口。他們兩人再度陷入了專屬的沉默。

『謝謝光臨，阿姨下次還要再來呦。』Vivien 親切地將門拉開，讓三位上了年紀的婦人離開，她們是這裡的常客，臨走之前，不忘了握著 Vivien 的手，『你給我們試吃的咖啡布蕾很不錯，下次我們再來試試。』『好啊。下次如果有新產品，我們還要請阿姨們試一試，阿姨要再給我們指教呦。』Vivien 笑容就像紅花一樣燦爛。

音樂傳來的是陳綺貞的「旅行的意義」。Vivien 很喜歡這一首歌。雖然此刻一無所有，她一直期待有一天能好好地四處旅行。

Vivien 收拾完桌面，走向 Eric。她用眼神告訴 Eric ，角落那一桌客人似乎心事重重。忙著調製咖啡的 Eric 點了點頭。Vivien 回到櫃台，很快地清洗完杯盤之後，回到她的位子上，她翻開雜誌，眼睛還是偷瞄了一下那沉默的男女。

『姨，老師今天說，問別人『你是誰』，就可以知道別人是誰了。』
『姨，你是誰呀？』英英把故事書放在一旁，睜大了雙眼望著她的阿姨。
「姨就是姨呀，姨是英英最喜歡的姨，對不對？」英的阿姨，頭也沒回地就打發了她。
「對。我最喜歡姨了。」

『那待會我們去新天地走一走好不好？』子菁問她兩位同學。
「唉呦，可是今天好累呦，我想回家睡個覺。」雅淑回答。
『沒關係，咖啡喝了就有精神啦。而且，我們好久沒有去四樓了呢，都不曉得最近在流行什麼衣服。』
「琪琪，那你想不想去？」內向的琪琪，看著她子菁與雅淑。
『嗯 ~ 那我想一下。』

風起了。音樂卻停了。
咖啡館裡突然正好一片靜悄悄。

『姨，別人問我，那我要怎麼說「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呢？我是誰？我是誰？」』英英的聲音清亮，這一道問題，清楚地傳進每個人的耳裡。

「我是誰？我是咖啡館的主人。咖啡館呀，怎麼才能多賺點錢呢？賺錢、賺錢、賺錢。我要賺錢。還剩下卡布冰砂，趕快完成吧。」Eric 心想著。
「我是誰？我是小小的夜校生，我很喜歡在這裡半工半讀…。那對男女八成有問題。」接著是 Vivien。

「我好煩，怎麼稿子都那麼趕？我是誰？我是工作的奴隸、客人的奴隸。」那不停寫企劃案的男人，此刻抬頭，轉一轉頸子，看了一下英英，喝了一口焦糖瑪琪朵。又繼續低頭修改稿子。

「我是誰？我是個想逛街的人。」子菁對著琪琪笑了一下，她動了動眉毛，彷彿在暗示琪琪『陪人家去逛街啦。好不好？』
「我是誰？我是等愛的女人，今天補習的時候，阿志會不會坐在我隔壁的桌子呢？我才不想逛街，我要好好回家睡覺，洗個澡再去補習。今天可以穿便服去上課，我要穿那一件呢？」雅淑露出了疲憊的臉色，心裡卻充滿期待今天的補習。
「好討厭哦。今天考試不是很順利，真希望我可以像子菁一樣聰明，從來不擔心功課。我是誰，我真是一個笨笨的女生。」琪琪的苦惱是多重的。

「我是誰？我是個介入別人婚姻的女人。可笑的是，我竟然是在愛上他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無法再面對家人的詢問，我真的累了。」
「我是誰？我是個玩火的人。這一切是從何開始的？我竟然已經忘了。這一段關係不結束也得結束，還好，我就要正式調去大陸。可以乾脆地分開。真是謝天謝地。」
這兩人心思複雜，分離了一段時間，其實想說的話很多，今天卻非常沉默。

『英英啊。』她的阿姨轉過頭來，摸一摸她的小臉龐並且笑了一笑。
『你是誰？你是爸爸媽媽的心甘寶貝，也是阿姨的心甘寶貝。你也是我們大家的小公主。你要乖、要聽話才是可愛的小公主呦。你愛不愛姨呀？』
「我愛姨。」
『來。親一下姨。』
『嗯，好乖，等一下姨買漂漂的衣服給你呦。』

音樂再次響起，張懸的「寶貝」。這是一首甜蜜的歌，聽的人心情卻不太相同。

又來了一陣風，鳳凰樹的紅花再度紛飛。有些飛到了樹下溫柔的泥土上，有些卻被風吹遠了。隨風，愈飛愈遠、愈遠愈孤單。

2007/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