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改革開放，蔣經國解除戒嚴，大陸探親開放了，我們雖没搶到頭香，但也算是第一波了。 當時 內人姥姥尚健在，岳母思母心切，也加入我們的探親之旅。我母親在多方考慮後，終於下定決心也要隨我回老家東北探望唯一在世的五姐，也是我的五姨，可是來不及準備行囊，卻突然在晨間散步時中風，人生最後的願望，也就這樣變成渺茫了。

  岳母及我們夫妻出境那天眾親友送行，夾雜大包小包好不熱鬧，到了機場大廳，第一步去取出境證，櫃台上亂成一團，左找右找好不容易找到岳母的出境證，但我夫妻的出境證卻是不見蹤跡，航空公司、旅行社的人員也很著急，但是毫無解決方法，旅行社願承担一切過錯，但也無可奈何，就這樣再重新申請一次，行李暫寄過境旅館。

  數日後終於成行，但原訂行程已打亂，抵達香港帶路人周先生來接機，表示所訂的香港至廣州國際直達車、車票作廢，廣州到鄭州的軟臥車票也沒了，必須另行設法，無奈之餘先住周先生家。周先生當年是逃港投奔自由人士，大陸改革開放後，從事往返港深之間的單幫客生意，順便為台灣探親人士帶路，他為我們提供食宿，條件是我們入境時享受的免稅物品三大件、五小件售給他，一切到廣州後結算。就這樣我們匆匆上路，先自荃灣搭地鐵左轉右轉，再轉搭鐵路直抵羅湖，這段行程累壞了周先生和我，通勤車携帶行李十分不便，上上下下不說，進出站台都是用接力方式。自羅湖徒步進入深圳，更是人山人海雜在人群裏，周先生是個緊張大師，帶錯了方向，到了出口發現不對，再轉回頭來與人潮對衝，真苦了岳母及內人，就這樣我進入了闊別三十餘年的中國大陸，一步之隔，卻是兩個世界。在深圳沒有停留片刻，正好一列開往廣州的火車待發，我們没有時間托運行李，立刻忙上忙下的搬運，站務員前來干涉，周先生與他們大聲爭吵、情勢混亂。到了廣州稍事休息，周先生與我結算費用，他說扣除車資、食宿費外，他應付給我們二千港幣，我們是專程返鄉探親，單幫客的生意，我們不瞭解，所以也不計較這筆意外之財，周先生最後買到京廣線硬臥車票，我們總算正式開始返鄉之行。

  火車在江南水鄉奔馳，火車上的播音器開始工作，首先是護車路警發言，聽他的口氣，無所不能、有求必應，但整個行程未見踪影；再來是介紹一下錦繡河山，決不容任何污染行為，可是乘客仍是我行我素，抽煙、嗑瓜子、吃便當，弄得滿地垃圾，清潔員不時以掃把掃至車廂門口，然後用 力推向車外，算是回歸大地。廣播中還穿插一些娛樂節目，其中相聲最受歡迎，乘客側耳傾聽，不時露出會心一笑，其內容似乎在諷刺形式主義或官僚主義下的怪現象。我們一家三口很快被其他乘客發現來自台灣，紛紛聚攏而來，他們十分友善，好像是遇到親友無話不談；我發現他們大部分是單幫客，在廣州、深圳一帶採購，然後大包、小包運回故鄉販賣，對廣、深以外的世界十分好奇，我們澈夜長談，不知不覺已達目的地鄭州，因為要更換火車頭，停車時間較長，這幾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十分不捨，一同送我們到出口。

  鄭州是隴海鐵路與京廣鐵路交會處，東西南北的十字路，似乎有很好的發展前途。我們走到站前的旅館，時間已是午夜，秋天的涼意，擋不住過往的旅客，街道兩旁躺滿了候車的人潮，他們合衣而臥，有的倚牆、有的枕在自己的行李上，他們是沒錢住旅社？還是趕時間，我們無睱注意。

  第二天早晨，我們包了一部廂型車（大陸叫麵包車）前往開封，探望姥姥、姨舅及表親們，距離七十公里，進入開封地界，就有警察攔車檢查，項目是有無消防設備，司機答稱没有，警察拿出滅火器要求購買以符規定。事後司機告稱常有警察攔車，強行銷售他們不需要的東西，為了生活不得不虛以委蛇。

  我們住進開封賓館，午餐時、岳母說最思念黃河鯉魚，如今黃河近在呎尺，特別點了兩條，一條紅燒一條清蒸，不過在黄泥湯裏長大的魚，其土腥味之重可想而知。一切安頓、我們按址前往姥姥家，這是已過世大舅的家，他們住在學校的宿舍（此地稱家屬院），很容易找到，先前台灣的二舅已來探望過他的老媽，我們前來也事先告知，所以見面沒有什麼驚喜之色，倒是我岳母見到母親，不禁百感交集、老淚縱橫，姥姥卻是十分鎮定，她前些日子尚能四處走動，但不幸被腳踏車碰到傷到腳，如今是高坐輪椅，眾孫環侍、銀髮整妝、精神爽利、口齒清晰、十分威儀。我當時正值壯年體態尚可，衣著談吐不俗，姥姥見了不免要讚揚幾句給這個孫女婿，使我如沐春風。在互訴解放後的往事時，卻令我們十分意外，據我所知、親人相見恍如隔世，有的抱怨如何受到海外關係牽連，如何遭受迫害、下放，親人反目、母女成仇－－－。姥姥卻是讚揚共產主義，她說解放前家庭富有，担心被偷、被搶、被綁票，她每日上學還要家丁護衛。共產主義下，大家都是一無所有、一窮二白，沒有什麼可担心的，那真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大同時代。內人私下同我說姥姥一定被共產黨洗腦了，我說也不盡然，我注意到姥姥頭腦清晰，可能有難言之隱，她把我們送給她的美金、外匯券等有價證券，都藏在枕頭下，她也很瞭解眾兒孫對海外親友要求什麼禮物，也都是衝著她的關係，她的價值關係很清楚。至於讚揚共產主義，那可能是反諷，或者是對現實改變仍在懷疑中吧！

  到了六朝古都總要觀光一下吧，第一站大相國寺，寺的外觀主體大致完好，進入內殿看到那眾神像，可以感到文化大革命時，那些紅衛兵在此幹了些什麼？現在當局為應付改革開放後湧來的遊客，不得不以急就章的方式，進行了修復工作。我的感覺是那些不搭調的修補，實在不如被破壞的真實景像可看，廟口販賣軟片的攤位，仍打著國營的招牌。不用說中午用餐的那家飯館也是國營，進入餐廳左顧右盼無人招呼，門口有人吆喝快來買票，這是計劃經濟，吃飯也得計劃一番。拿了飯票還得自己到廚房端包子、打湯，坐定後發現附近有人等候吃剩飯。有一對母女靜靜坐在我們旁邊、不言不語。我跟內人說還是給他們多剩一點吧，言罷奪門而去。

  開封的古蹟實在是太豐富了，你向開封人打聽，他們就主動先告訴你劉少奇是帶著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頭銜，在此地被迫害致死，死時白髮垂肩，以無業遊民身份用個化名火化，程序是毛澤東批准的。然後建議你去看黄河大堤，說明為什麼開封地下還有三個開封城，我們無睱前去看大堤，就近去了一下鐵塔及包公祠，鐵塔是道地的古蹟，真金不怕火煉，歷經三反、五反、文革仍迄立不搖，至於包公祠好像是新建的應景之作，塑像工藝粗糙，毫無美感，印像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