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之傑（作家）

明清之際，傳教士與其追隨者譯介了不少西學方面的著作。我們耳熟能詳的主要是科學方面，如利瑪竇的《幾何原本》、《坤輿萬國全圖》，鄧玉函的《奇器圖說》，羅雅谷的《人身圖說》，湯若望的《遠鏡說》，年希堯的《視學》等等。

其實人文方面也有不少，譬如利瑪竇的《西國記法》（記憶術），李之藻的《名理探》（邏輯），高一志的《譬學》（修辭學）等。這幾本書筆者久聞其名，惟無緣一觀。

最近從圖書館借得林熙強著《修辭‧符號‧宗教格言：耶穌會士高一志譬學研究》（台灣基督教文藝，2015），書後附有《譬學》上下卷全文，得以一窺其全貌。

高一志（Alfonso Vagnoni，1566-1640），義大利人，耶穌會會士。萬曆三十二年（1603）抵澳門，習中文五個月，轉往韶州，取名王豐肅，為義文名音譯。1605年抵南京，1611年建成南京第一座教堂。1616年遭人誣陷，備受拷打，翌年押回澳門。1624年底重返中國，到山西絳州傳教，鑑於王豐肅一名不宜再用，乃改名高一志。

高一志神父學問淵博，深通中國經史典籍。在山西期間，每至一城，就邀請當地有名望的知識分子談經論道，無不由衷心折服。他在山西傳教十五年，施洗8000餘人，創建教堂50餘座。在明末清初的傳教士中，深受教內、教外人士愛戴者，除利瑪竇之外，當首推高神父。

高神父在山西傳教期間，刊刻過十幾部著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譬學》。《譬學》1632年刊行，翌年刊完。上卷339則，下卷262則，共計565則。下卷卷末，有一段附記，列出校訂者姓名：

尊教規，凡譯經典諸書，必三次看詳，方允付梓。茲並鐫訂閱姓氏於後：

耶穌會同學陽瑪諾、羅雅谷、湯若望同訂。皇明崇禎四年夏至譯完，六年中秋刻完。

因知《譬學》為譯作。據林熙強研究，所據原本可能是北方文藝復興時期天主教人文主義大師伊拉斯瑪士（Desiderius Erasmus）編撰的《譬喻集》。《譬喻集》大量取才老蒲林尼的《博物誌》（西元77成書），故林氏推論，《譬學》之博物學譬喻可能也和《博物誌》有關。

林氏的推論是正確的。試舉一例：《譬學》上卷第一則：「玻里波魚性甚鈍，而欺噬小魚甚巧；世人德甚昏，而獵取小利甚明者，當作玻里波魚觀。」經查證，即源出《博物誌》。按：玻里波魚，係拉丁文polypus音譯，指章魚。

老蒲林尼《博物誌》共三十七卷，網上有數種英譯本，其中1847-1848英譯本，有加之州大學藏本前十卷jpg圖檔。《譬學》上卷第一則玻里波魚，見第九卷第三十節（Book Ⅸ, Chapter XXX.），抄錄如下：

The ozaena is a kind of polypus, and derives its name from the strong smell of its head; from which cause especially the muraenae pursue it.……These shell-fishes are without sight, and every other sense, but those of tasting their meat and sensibility to danger. These polypi lie in wait for cockles as they gape wide open, and put in a little stone between the shell; but not close to the body of the fish, lest if it felt it, it might be thrown out again; and thus they carry on their attacks in security, so as to get out the flesh; for although the cockles close their shells, it is in vain, because the wedge between them: so great is the subtilty of creatures which otherwise are very dull in their faculties!

筆者試譯這段書文如下：

Ozaena，是一種章魚（筆者按，其英文名curled octopus，學名Ozaena cirrosa）。ozaena之原意為腥臭，此物頭部具強烈魚腥味，故常吸引海鰻等追捕。……這種章魚沒有視覺及其他感覺，但能感知獵物，並知趨避危險。牠們躺在海底靜待蛤蜊打開介殼，隨即在介殼間放置一塊小石頭，但不靠近獵物，以免蛤蜊察覺將小石頭拋出。因此獵食時可以輕易得手，攫取其肉。當蛤蜊要將其殼閉合時，介殼已被卡住，閉不上了。此物如此狡詐，而其感官卻十分鈍拙，異哉！（筆者按：章魚捕食蛤蜊的方式，為西方古時傳說，並非事實。）

這只是鼎嘗一臠。將《譬學》博物學譬喻與英譯本《博物誌》詳加參照，將是一個饒富趣味的課題。余老矣，不堪繁劇。謹此提出，供年輕朋友鑽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