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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美麗的溫柔 ──《浮生情海‧作者序》
2016/06/15 06:08:25瀏覽417|回應0|推薦6
朱嘉雯
 
也許每一位男性作家的心靈深處,都躲藏著一個時而溫馴,時而狂野的美麗女子。她們在林語堂的筆下,便成了抗拒禮教、勇敢追求自我生命理想的青春寡婦。老作家說,那是一朵人間最嬌豔的紅牡丹;若是在葉石濤的心目中,則又幻化為台南府城花草古街上,最性感,同時也最悲傷的遲暮美人,她因為戰爭,失去了青春,以及一生的摯愛;到了李喬的長篇鉅進而至轉化為影視作品時,其中的女子個個都是保家衛國的男人身後最堅實的後盾。沒有她們堅守家園、昂然挺立的姿態,客家精神中大地之母的意象,將無從落實。有時女人也隨著一陣風,輾轉漂離了本土,跟著遷台大軍駐足於島嶼之境,那麼她便是梁實秋一生最欽佩的好妻子,即使戰火連天、盜匪入侵,她也能憑著自己的適應力,以及卓越的智慧,安然恬適地度過生命中的每一天。
 
女人,在眾多男性作家的心中也是一貼治病的良藥,撫慰了亂離歲月中所造成的心病與傷痛。他們一再地書寫女性,藉此抒發了滿腔憂懷的憤懣,和數不盡的傷感,心靈也因此獲得了片時的寧靜。當男作家筆下出現了具體而深刻的女性時,他會傾盡全力將畢生的夢想、幻想、理想,和情感的寄託、情慾的對象,投射在這些女子的身上,因此女人有時也是男性藝術家和創作者的一面隱藏在心中的鏡子,隨時照見作家的心象。於是我們在閱讀中,隨著書裡女子堅毅的步伐,最後終將來到一個男人的面前,我們會聽見他心裡最真實的呼喚。像是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空有才華,心性高潔,自尊心強而目下無塵,她因此比賈寶玉更貼近作家的內心獨白!又像是蘭陵笑笑生傾心描繪的潘金蓮,那些情態萬千的媚笑與低頭,只有另一位男性作家張竹坡最懂。還是法國小說家福樓拜最為痛快!他直言不諱:「包法利夫人就是我!」男人總是細細地描繪女人,然後在其軀殼裡填進自己的靈魂!
 
男人寫女人,是為了愛;女人寫女人,卻是為了自己。羅蘭在兩度戀愛失意之後,毅然決然地提起皮箱,遠走他方,從河北靳家隻身渡海來台,落腳台北。重新出發,是希望重拾屬於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徐鍾珮在板蕩顛沛之間,仍有餘裕照顧身旁一塊兒逃難的兒童和病弱者,並且在台北川端橋一帶找到了值得品賞的美麗景緻,她藉此抒懷胸臆,寫出自我生命中潛藏已久的一首詩。胡品清酷愛音樂,而且一生用中、英、法三種語言寫作,婚後曾隨夫婿派駐泰國曼谷,對著湄南河溫柔、永恆的流水,寫下唯美浪漫的散文與詩篇。寓台後為當時的陽明文化學院籌備法文系,山居歲月容她靜靜地品味生活、點評文學,並帶著波特萊爾的詩興,隨時隨地欣賞鄰家的園林和彩葉,同時遙想起家鄉風土的一草一木。女性藉由文學寫作,為自己的生活創造美學,重新點燃生命的熱情,然後溫習著一切美好的回憶與真實的感動!
 
男人寫女人,採取仰視的角度,雕琢出玲瓏有緻的三百六十度具體美麗形象來;女人寫女人,採取挖掘的態度,層層剝除外在的虛幻與偽裝,最終卻落得一身疲憊、不堪與無限寂寥。張愛玲一直在自己婚姻的泥沼中匍匐,猛抬頭,便又掉進了所有女子都曾陷溺的難堪處境。女作家總是變著法兒描述自己的心理和境遇,所以寫丁阿小就是寫她自己,寫婁太太也是寫自己,淳于敦鳳是,白流蘇、顧曼楨、王佳芝、曹七巧……都是。她直言不諱,令人為之冷汗涔流,待要相信人性中依舊存在著溫情,又恐將來唯一受傷的正是自己。女性愈寫愈深,她們個個都苦於無法自拔,更有那新時期以降的大陸女作家群,踩著前人愛情的苦果,在新世紀這個純屬於個人輝煌的年代裡,咀嚼著自己的寂寞與豐盈,只有在午夜夢迴時分,才獨自深切地體會到,豐盈的是生活,寂寞的是──生命。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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