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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3/05 17:08:27瀏覽767|回應0|推薦2 | |
朱嘉雯 / 2012年11月12日 〈愛奴〉是《聊齋誌異》裡,很接近作者自我影射的一篇小說。故事裡的私塾先生姓徐,在歲末年終的時候,辭館回家。途中經過一墓園,竟被鬼魂請去做西賓!然而,徐先生卻對鬼府中的婢女愛奴,產生了愛慕之情。此婢日常執壺侍立,年約十五、六歲,風致韻絕。自徐先生設帳以來,每日天尚未明,愛奴便來捧巾侍盥。到了晚間,亦是她來鋪床掃榻。 徐生與愛奴漸次熟識,以致親狎。婢女而因告曰:「吾家並無男子,妾名愛奴。夫人雅敬先生,恐諸婢不潔,故以妾來。今日但須緘密,恐發覺,兩無顏也。」直到有一天,兩人共寢忘曉,才為公子所發現,徐生慚怍不安。當天晚上,愛奴前來說道:「幸夫人重君,不然,敗矣!公子入告,夫人急掩其口,若恐君聞。但戒妾勿得久留齋館而已。」 徐生雖然感佩夫人的恩德,卻無奈於公子的懶惰不肯向學。每每訶責過甚,夫人則從中緩頰。起初遣愛奴傳言,後來甚至親自隔戶懇談,說到至情至性時,亦曾零涕感喟,而且每晚必來詢問公子日課。徐生頗為不耐,聲色俱厲道:「既從兒懶,又責兒工,此等師我不慣作!請辭!」夫人趕緊使愛奴謝過,徐生乃息怒。 徐生自入館以來,時常想出門登眺,然而愛奴卻以「恐廢學耳」為由,希望他夜晚再出門。徐生復大怒曰:「受人數金,便當淹禁死耶!教我夜竄何之乎?」徐生負氣之下,整裝欲行。這一廂夫人默默無語,只得送走了徐生。 然而甫自古墓出來的徐生,不僅一時間難適應日光,同時深陷在與塚中一家人過往的情義中。一年後,他又路經此處。夫人早已在此等候,並以愛奴相贈:「此婢,妾所憐愛,今以相贈,聊慰客中寂寞。凡有所須,渠亦略能解意。」徐生接受了愛奴,從此與她同棲止,她雖然不需迴避外人,然其實外人也看不見他。不僅如此,愛奴還善解人意,又通巫醫,凡大小病痛,一經她摩挲立即不藥而癒。 然而這個愛情故事終究還是以悲劇收場了。徐生在一次偶然醉酒使性中,強灌愛奴飲酒,致使她流血倒地,從此不起。這樣幻滅的尾聲,恐怕也是作者面對自己教書一生,終於潦倒不堪的針砭與嘲諷。 聊齋志異 愛奴 河間徐生,設教於恩。臘初歸,途遇一叟,審視曰:「徐先生撤帳矣。明歲授教何所?」答曰:「仍舊。」叟曰:「敬業姓施。有舍甥,延求明師,適託某至東疃聘呂子廉,渠已受贄稷門。君如苟就,束儀請倍於恩。」徐以成約為辭。叟曰:「信行君子也。然去新歲尚遠,敬以黃金一兩為贄,暫留教之,明歲另議何如?」徐可之。 叟下騎呈禮函,且曰:「敝里不遙矣。宅綦隘,飼畜為艱,請即遣僕馬去,散步亦佳。」徐從之,以行李寄叟馬上。 行三四里許,日既暮,始抵其宅,漚釘獸鐶,宛然世家。呼甥出拜,十三四歲童子也。叟曰:「妹夫蔣南川,舊為指揮使。止遺此兒,頗不鈍,但嬌慣耳。得先生一月善誘。當勝十年。」未幾,設筵,備極豐美;而行酒下食,皆以婢媼。 一婢執壺侍立,年約十五六,風致韻絕,心竊動之。席既終。叟命安置牀寢,始辭而去。天未明,兒出就學。徐方起,即有婢來捧巾侍盥,即執壺人也。日給三餐,悉此婢;至夕,又來掃榻。徐問:「何無僮僕?」婢笑不言,布衾逕去。次夕復至。入以游語,婢笑不拒,遂與狎。因告曰:「吾家並無男子,外事則託施舅。妾名愛奴。夫人雅敬先生,恐諸婢不潔,故以妾來。今日但須緘密,恐發覺,兩無顏也。」 一夜,共寢忘曉,為公子所遭,徐慚怍不自安。至夕,婢來曰:「幸夫人重君,不然,敗矣!公子入告,夫人急掩其口,若恐君聞。但戒妾勿得久留齋館而已。」言已,遂去。徐甚德之。然公子不善讀,訶責之,則夫人輒為緩頰。初猶遣婢傳言;漸親出,隔戶與先生語,往往零涕。顧每晚必問公子日課。徐頗不耐,作色曰:「既從兒懶,又責兒工,此等師我不慣作!請辭。」夫人遣婢謝過,徐乃止。 自入館以來,每欲一出登眺,輒錮閉之。一日,醉中怏悶,呼婢問故。婢言:「無他,恐廢學耳。如必欲出,但請以夜。」徐怒曰:「受人數金,便當淹禁死耶!教我夜竄何之乎?久以素食為恥,贄固猶在囊耳。」遂出金置几上,治裝欲行。夫人出,脈脈不語,惟掩袂哽咽,使婢返金,啟鑰送之。徐覺門戶偪側;走數步,日光射入,則身自陷冢中出,四望荒涼,一古墓也。大駭。然心感其義,乃賣所賜金,封堆植樹而去。 過歲,復經其處,展拜而行。遙見施叟,笑致溫涼,邀之殷切。心知其鬼,而欲一問夫人起居,遂相將入村,沽酒共酌,不覺日暮。叟起償酒價,便言:「寒舍不遠,舍妹亦適歸寧,望移玉趾,為老夫祓除不祥。」出村數武,又一里落,叩扉入,秉燭向客。俄,蔣夫人自內出,始審視之,蓋四十許麗人也。拜謝曰:「式微之族,門戶零落,先生澤及枯骨,真無計可以償之。」言已,泣下。既而呼愛奴,向徐曰:「此婢,妾所憐愛,今以相贈,聊慰客中寂寞。凡有所須,渠亦略能解意。」徐唯唯。少間,兄妹俱去,婢留侍寢。雞初鳴,叟即來促裝送行;夫人亦出,囑婢善事先生。又謂徐曰:「從此尤宜謹祕,彼此遭逢詭異,恐好事者造言也。」徐諾而別,與婢共騎。至館,獨處一室,與同棲止。或客至,婢不避,人亦不之見也。偶有所欲,意一萌,而婢已致之。又善巫,一挼挲而痾立愈。 清明歸,至墓所,婢辭而下。徐囑代謝夫人。曰:「諾。」遂沒。 數日反,方擬展墓,見婢華妝坐樹下,因與俱發。終歲往還,如此為常。欲攜同歸,執不可。歲杪,辭館歸,相訂後期。婢送至前坐處,指石堆曰:「此妾墓也。夫人未出閣時,便從服役,夭殂瘞此。如再過,以炷香相弔,當得復會。」別歸,懷思頗苦,敬往祝之,殊無影響。乃市櫬發冢,意將載骨歸葬,以寄戀慕。穴開自入,則見顏色如生。膚雖未朽,而衣敗若灰;頭上玉飾金釧,都如新製。又視腰間,裹黃金數鋌,卷懷之。始解袍覆尸,抱入材內,賃輿載歸;停諸別第,飾以繡裳,獨宿其旁,冀有靈應。 忽愛奴自外入,笑曰:「劫墳賊在此耶!」徐驚喜慰問。婢曰:「向從夫人往東昌,三日既歸,則舍宇已空。頻蒙相邀,所以不肯相從者,以少受夫人重恩,不忍離逷耳。今既劫我來,即速瘞葬,便見厚德。」徐問:「古人有百年復生者,今芳體如故,何不效之?」歎曰:「此有定數。世傳靈跡,半涉幻妄。要欲復起動履,亦復何難?但不能類生人,故不必也。」乃啟棺入,尸即自起,亭亭可愛。探其懷,則冷若冰雪。遂將入棺復臥,徐強止之。婢曰:「妾過蒙夫人寵,主人自異域來,得黃金數萬,妾竊取之,亦不甚追問。後瀕危,又無戚屬,遂藏以自殉。夫人痛妾夭謝,又以寶飾入斂。身所以不朽者,不過得金寶之餘氣耳。若在人世,豈能久乎?必欲如此,切勿強以飲食﹔若使靈氣一散,則游魂亦消矣。」徐乃構精舍,與共寢處。笑語一如常人;但不食不息,不見生人。年餘,徐飲薄醉,執殘瀝強灌之;立刻倒地,口中血水流溢,終日而尸已變。哀悔無及,厚葬之。
異史氏曰:「夫人教子,無異人世;而所以待師者何厚也!不亦賢乎!余謂豔尸不如雅鬼,乃以措大之俗莽,致靈物不享其年,惜哉!」 章丘朱生,素剛鯁,設帳於某貢士家。每譴弟子,內輒遣婢為乞免,不聽。一日,親詣窗外,與朱關說。朱怒,執界方,大罵而出。婦懼而奔;朱追之,自後橫繫臀股,鏘然作皮肉聲。一何可笑! 長山某,每延師,必以一年束金,合終歲之虛盈,計每日得如干數;又以師離齋、歸齋之日,詳記為籍;歲終,則公同按日而乘除之。馬生館其家,初見操珠盤來,得故甚駭;既而暗生一術,反嗔為喜,聽其覆算不少校。翁大悅,堅訂來歲之約。馬辭以故。遂薦一生乖謬者自代。及就館,動輒詬罵,翁無奈,悉含忍之。歲杪,攜珠盤至。生勃然忿極,姑聽其算。翁又以途中日盡歸於西,生不受,撥珠歸東。兩爭不決,操戈相向,兩人破頭爛額而赴公庭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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