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後一天，剛過15歲生日的奶茶走了。

幾經躊躇，終究寫下這一斷簡殘篇。

奶茶，又稱公關奶茶，因他實在公關，有客來訪，無論對方是誰，他總是非常歡迎，甚得人喜愛，堪是家中最有人緣的貓；他也很得貓緣，家貓成員都與他相處甚歡，甘願承受他的無差別理毛攻擊。

幼時的奶茶活潑過頭，抓花沙發或是打破花瓶是家常便飯，抓蟑螂或是吃掉大蜘蛛就稍微恐怖一點，經常跳上幾乎頂天的書櫃成日的睡眠，也曾經一個翻身就這麼摔了下來，受到驚嚇的我前往查看，他又恍若無事的離開，殊不知炸開的尾巴已經露了餡。

就是這樣一隻貓，陪我度過了整個青春；若我寬裕，他的飼料升級，希爾斯都不放在眼裡，罐頭開過一罐又一罐；若我困窘，成日只得乾飼料，他也沒有任何抱怨。

撇開斷奶未久的黴菌感染不論，奶茶打從出生從未病過，健健康康的直到晚年。

約莫去年七月，奶茶體力急遽下滑，體重也開始下降，到醫院檢查，是慢性腎衰竭，那是一種不可逆的老化疾病，狀況並不樂觀，醫生說有立即性的生命危險；雖然他看似不大情願，也只好將就他住了一個禮拜的醫院吊點滴，有天去見他，我對他說：如果你覺得很不舒服，你可以放心走沒關係，假如你還想跟我再過一段日子，我會非常高興。說也奇怪，他的狀況一天好上一天，每每見到我就起身催促我帶他回家，連主治的醫生都頗感意外。

之後奶茶出了院，食慾恢復，體重又漸漸回來，跳上跳下，好像沒病過一樣；話雖如此，萎縮的腎臟畢竟無法再生，於是他開始藥罐子的準病患生涯，活性碳、血壓藥、心臟藥、鐵劑等等，早晚都要服用，林格氏液與造血針更是不可少的維生必需品。

每個禮拜都要複診的奶茶除了血壓偏高之外無甚大礙，安然無事過了將近一年平靜的生活，寒暑過去，一天夜裡卻忽然大量吐血，渾身無力；緊急送醫之後，嚴重貧血加以肝腎指數都很不樂觀，情況危急，經過輸血與輸液治療，命是暫時撿回來了，然而年紀一把的他身體機能卻很難回復；持續一個禮拜的靜脈輸液治療之後指數仍然不見改善，與醫師商討一陣，決定不採行更具強度的治療方法，接他出院進行較為溫和的家居治療。

回家後的那幾天，奶茶已經不太有精神，日日靠灌食嬰兒泥支撐，偶爾上個廁所，其餘時間便是倒頭猛睡，我們經常觀察他的呼吸起伏，暗暗擔心會不會一個不注意，他就悄悄走了。

端午連假的周末，奶茶已經連頭都懶得抬起來了，間中歪歪斜斜地去了一趟廁所，其餘時間只能五體投地的攤在毯子上；幫他清理嘴角淌下來的口水，感覺他的離去大概就是一兩天之內的事情。

夜裡，我們將他拉到沙發邊一起看電視，十一點之間他忽然呼吸困難，身子往側邊倒下，他的時候到了。

看著他喘氣，我們陪在他身邊，安撫他，對他說話，我抱著他，倚靠在耳邊對他說：你是一隻很好的貓，我愛你，你安心走吧。過不多久，他吐出一口大氣，身子緊繃拉長，隨後放鬆下來，漸漸沒有了呼吸。

為奶茶蓋上毛毯，視線模糊，毛毯中永眠的他看起來朦朦朧朧的。

這夜，一直有種錯覺，覺得毛毯還隨著他的呼吸起伏，當然，就只是錯覺而已。

端午節那天，送他最後一程，我們將他的遺體帶往林口火化，那是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背山面海；火化前，葬儀人員告訴我，待會進火爐時，依照習俗要對奶茶說「火來了，快點跑。」想了想，我說不必了，他已經不在這裡了。

遺體進了火爐，白骨又進了罐子，我沒再掉下眼淚，卻覺得渾身僵硬，精神有些恍惚。

我相信靈魂，至於有沒有轉世與來生？我並不知道，或許靈魂是原子般的存在，離開物理性的身體之後，終將回歸整體的宇宙洪流。

無論如何，我們終將重逢。

奶茶，來生再見；或者，任何一種平凡如我所無法想像的重逢方式，我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