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敬事房西廳，李承恩肥壯身軀斜躺臨窗條炕(註10)，瞇眼享受身後的小太監細細之揉肩搥腿。

一旁還有二位小太監手持團扇為大總管搧涼風，隨時遞上煙、茶水什麼的，總之，人間之極致享樂莫過於此。

有人使喚，有人挨罵；有人得賞，有人受罰，輕蔑眼神變出諸多花樣，這就是權力！世上有什麼東西比得上「權力」二字來得快活兼之通體舒暢？

大總管除了服侍太后，喝茶、吸煙、用早點，與人交談使心眼，全在此地進行。

李承恩「嗯哼」一聲，身後小太監趕忙奉上痰盂。

陪坐下首的寧姑姑察言觀色，挪起肥臀三步併二步飛也似的跑向前，待李總管一口濃痰吐出，趕緊伸出肥短手，上上下下為總管大人順氣：「大總管，您吩咐的小的都做好了，您就消消氣，別和這些王八龜孫較真兒。」

李承恩揮揮手，寧姑姑立刻下巴變圓，滿臉堆笑遞上香茶，諂媚進言：「您嚐嚐，這新貢的雨前...可還入得您的法眼？」

李承恩起身接茶，將茶蓋掀開聞香，緊接著淡中品致味自斟樂無窮，邊啜飲茶水邊望向跪地的麻子，不發一語。

麻子給人看得頭皮發麻，身軀不停抖動似篩糠子一樣(註11)。

寧姑姑見狀出聲喝罵：「沒用的東西！讓往東你往西，自做聰明。」

偷覷李承恩，見其品茗品得渾然忘我，趕緊向麻子遞眼色：「傻了你？快認錯！」

麻子趕緊爬行向前叩頭如搗蒜，出聲討饒：「我渾蛋，我該死！大總管饒命，小的，小的下回、下回再也不敢。」

寧姑姑出聲罵道：「狗東西！還想下回？」

李承恩擺擺手，掩住口鼻皺眉嫌惡，揮手趕人：「行了行了！瞧你，眼屎鼻尿的別往這靠，快滾！」

寧姑姑聽出大總管口風鬆動，趕忙跑向前一掌打翻麻子，喝令：「識相的例銀交出，快滾！」

如蒙天恩，麻子連翻帶爬正想滾出門，耳聽李承恩出聲：「接著怎麼做，你可知曉？」

小太監聽話倒爬轉回，低頭誠惶誠恐的應答：「小的知道。就是這二人，自始至終都、都，都不存在。」

康熙十七年夏，夏雀，禽鳴婉轉。

這日照例四下無人，容秀揮汗抹地同妹子有說有笑。

玉兒左瞧右看突然出聲問：「姐姐外頭有男人嗎？」

停住手邊工作，容秀甩手回問：「問這，做什麼？」

玉兒神秘笑笑，道：「我昨晚看見姐姐拿塊鎖片又親又哭的，不是想男人，是什麼？」

容秀一聽，氣得做勢打人，嗔怪：「小小年紀，多管閒事！」

玉兒猜中姐姐心事好不得意，裝著可憐樣輕嚷：「快來人！打死人啦，容姐姐的秘密，不能問。」

聽話好笑，可又不想外人知悉這檔事，容兒趕緊制止妹子發癲，道：「別嚷嚷，會死人的。」

玉兒逗弄姐姐得逞，樂呵呵起身擦窗。

擦著擦著歪著腦門突然問：「聽說宮裡男人只得皇上一人，妳說，咱們見不見得著？」

跪地使力擦地的容秀起身擰乾布巾，不經意回話：「當然見得著！妳沒聽小麻子說，說什麼、什麼『他老人家過逝的妻妾』？可見皇帝很老啦，咱倆很快就能見著他－的牌位。」

註10:滿族傳統民居一般都是南北大炕，兩炕之間靠牆處有一連接條炕，俗稱「萬字炕」。

註11:篩子是用蘆席或竹片編成的一種生活用具，形狀像臉盆，有很多孔用來過濾。此處為動詞，人像米糠一樣前後或上下擺動，形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