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新嫁娘起身，梳妝打扮著衣整裝，哈氣任人擺佈，媒婆見狀，微笑說道：「沒見過新嫁娘這麼大口氣，別嚇著新郎倌。」

容秀嘟嘴，不高興說話：「我打幾聲呵欠，關新郎倌什麼事？」

媒婆笑言：「成！沒說不能哈氣。可總得裝裝樣子，讓人稱許新嫁娘端莊秀麗嫻淑婉約的才是。」

容秀「哼」了一聲，嘟囔：「這麼麻煩？我不嫁了。」

媒婆心驚，忙陪笑：「沒人嫁時說這些，不吉利。」

前廳後院奴僕進進出出，一箱箱送嫁衣物往外抬。

閨房裏ㄚ鬟和媒婆出出入入，一會兒細說拜堂儀式，一會兒叮囑新嫁娘規矩，把個新嫁娘弄得好生厭煩，大嚷：「我不嫁了！說了又說，怎麼這樣囉嗦？」

一席話嚇得母親開了口：「我的好女兒，就要嫁人，別儘說不吉利的話。」

媒婆探看屋外見天光微亮，上前對陳氏叮囑：「時辰已到，該上花轎。」

小容秀不說話，任人攙扶起廳堂拜別瑪父額娘，坐上花轎。

想起過些時日再見不到爹娘，潸然落淚，與花轎旁的娘親哭成一團。

納蘭齊石候許久，心想若擔擱時辰可不吉利，目光泛紅，深吸氣揮手道：「行了行了，起轎。」

一旁轎夫聽令抬起花轎，吹起嗩吶敲打著鑼鼓，熱熱鬧鬧往陳府結親去了。

走沒幾步，前方出現一隊人馬，後頭跟了二輛驢車。

此回選秀，由太后身邊總管太監李承恩主事。

李承恩年輕時，曾和容秀父親齊石於內務府共事。

此人慧黠善弄器小悖謬。有回私納財物讓齊石盤出，二人自此結下樑子。

後來不知怎的，李承恩居然淨身入了宮，侍奉太后梳頭妝扮曲意承順，太后很是滿意。

他又擅長逢迎拍馬，極能察言觀色，深獲主子信任。

內務府官員罩子放的亮，知此回選秀女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全權惟李大總管是瞻！

李承恩細心翻閱旗籍，見著齊石女兒眼睛一亮，「嘿嘿，這可真巧！閉眼讓你女兒入選，進宮開眼。」

李承恩盯住花轎，肅臉問話：「這是做啥？誰允許這樣敲鑼打鼓張揚結親？停轎！納蘭齊石接旨。」

齊石聞言一愣！隨即制止鑼鼓喝令停住花轎，慌忙上前接旨。

總管宣讀完旨意，齊石坐倒在地，陳氏放聲大哭，咕咚一聲昏暈過去。

下人們一陣忙亂，又替陳氏揉捏，又得招呼李公公一行人。

齊石自言自語：「不可能！事情絕不能是這樣，一定是哪兒弄錯了？」

隨即伏臥地向李承恩求情：「大總管明察，小女旗籍的沒錯，年方一十三也對。可她、她有腳疾，不能進宮服侍。」

冷眼看故人神情慌亂手足無措模樣，李承恩搖頭說話：「什麼腳疾？腳趾些許不便就想逃避召旨？膽兒也忒大了吧？」

聽話愣住，齊石萬沒想到李總管早查得一清二楚，此事如何認定全憑他意念，難道多年前細故，如今竟要女兒承擔？

慌忙向前求情：「小女任性不知輕重，還望大總管放她一馬。」

任憑他再三懇求，李承恩只是冷笑：「懿旨你接了，旨意你也清楚，抗旨的後果你是知道的。哼，不知輕重？讓她挨挨板子就知輕知重！某話至此聽不聽隨你。來呀，把人帶走。」

陳氏萬般不依，爬起身就要上前，齊石滿面愁容拉住妻子衣袖，搖頭示意不得無禮，陳氏只得眼睜睜看姑姑（註7）拉女兒下轎登上驢車，往皇宮方向行去。

萬千不願上了車，回頭見爹親娘親淚流滿面的送自己遠行，新嫁娘大聲說話：「阿瑪不要難過，額娘不要哭！告訴鍾祈等著，我會回來的。」

語畢心中酸楚，也不知回不回得來？心裡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皇宮在哪？原是新嫁娘的她怎麼不拜堂？鍾祈能等嗎？

話說陳家這廂，一早起來熱熱鬧鬧忙活張羅。

家裡全用紅紙貼上，新房擺對紅蠟燭，門上貼張大大囍字。

新郎倌穿著長袍馬掛，胸前繫朵大紅花，既緊張又期待。

陳母笑吟吟接受眾人道賀，街坊都道，陳家將進門的是個小美人，知書達禮人見人愛！又道鍾祈好福氣，娶了府裡管賬女兒，日後攀親帶戚也有照應。

鬧哄哄過了迎親時辰，門外卻無半分動靜。

鍾祈走到門邊探望，心下有些著急，「是容兒捨不得父母，哭哭啼啼不肯上轎嗎？這孩子古靈精怪，臨陣脫逃常有之事。還是，還是姨父姨母反悔，不願獨生女遠嫁他鄉？」

搖頭失笑，暗罵自個多心，拍散奇思怪想，「不可能！岳家說一是一，斷不會不認這門親事。那、那是為何？為何到現在，連影子都不見？」

心頭著急胡思亂想，不遠處出現人影。

那人影逐漸接近，跑近前氣喘噓噓問道：「請問您是陳公子？」

鍾祈點頭：「有事慢慢說，您是？」

那人喘口氣回話：「小人是納蘭家家丁。不好了公子，宮裡來人帶走小姐，說是選秀女。老爺、老爺趕緊讓小的向您稟明。」

聽畢如五雷轟頂，呆立好一會兒，新郎倌才問：「怎麼會？不是除名了嗎？那，那小姐有沒有說什麼？」

家丁上氣不接下氣的回話：「小姐讓人拉上驢車，只說，要您等她。」說時喘吁吁，鍾祁趕忙命人奉茶。

家丁連喝幾口茶水順氣，見眼前這位公子三魂走了七魄，心知他難受。等好一會兒才問：「公子，您不會不等？」

呆若木雞的鍾祈無語，再也想不到這種情形！

要如何向母親稟明？又如何自處？心中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容兒她回的來嗎？如果回不來，就一輩子孤零零老死宮中，人間慘事，有比這更過的嗎？

註7清代對入宮較久宮女之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