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盅酒罷 酒之為效大矣哉!不過這個「效」善惡並具。「酒能載舟,亦能覆舟」陶淵明、李白、杜牧、東坡居士、柳永等等,若缺幾盅玉壺春或二鍋頭,中國文學的調色盤可就崩了一片。曹植若非酒醉擅開司馬門飆車,惹得他老子心頭不舒坦,說不得,龍椅可能要讓他抖抖二郎腿。至於他爹橫槊站在船頭鼓著中氣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那不同,蓋因他老子已盤穩寶座了,別說一瓶杜康,咕嚕個兩斤又何妨? 酒能載舟覆舟,早在殷商就包攬了一體兩面。殷初,伊尹當時勸諫商湯《尚書˙伊訓》:「敢有恆舞於宮、酣歌於室…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最倒楣的厥為「酣歌於室…臣下不匡,其刑墨」換成當今的法律,就是你進卡拉OK縱酒高歌,如果你部屬不勸諫,就在這廝臉上刺青懲罰,以儆同儕!歷史證明從來部屬就不好幹,領導喝酒我卻被紋面,夠衰! 到了殷商的末代皇帝:紂,我始終好奇這個史上少數的天才,雖然三千年來的經史子集對他沒句兒好話,但我總認為古之帝王沒一個較他有創意,這人EQ 差,但IQ破表,《史記殷本紀》:「帝紂資辨捷疾,聞見甚敏;材力過人,手格猛獸;知足以距諫,言足以飾非……以酒為池,縣肉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這傢伙反應快,黑說成白,還能手格猛獸,文武雙全,人類少見!而凸顯他創意的是:「以酒為池,縣肉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間。」雖然早他幾百年的夏桀,也做過相同的偉大事業。《通鑑前編》載:「桀作瑤台…為酒池糟堤…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但夏桀的歷史至今仍處於神話或傳說的階段,尚不可證。紂則由周承續,其史可徵。 想想,掘個池子儲酒,這酒要多少瓶方能注滿?何況從前沒水泥,瓊漿玉露向泥中滲漏,天上蒸發,要不斷補貨,庶幾可讓坦蕩男女毛起來追酒;「懸肉為林」當時沒冷凍庫,隨時要有鮮肉吃,鮮肉又不能久置,這後勤部隊的動員,可有效率了!而男女裸奔其間,比歐洲的天體營先進三千年,匪夷所思,惜不能參與其中,恨吾生也晚! 今人酒類多,單論功效就有;開胃酒、佐餐酒、催情酒、喜慶酒(香檳)、補酒、壯陽酒等等,族繁不及備載。小啜還得瞄場合,喝甚麼酒配甚麼杯,是冰鎮還是入冰塊?抑或加溫至手掌溫度?或微燙?有人以此傳道授業解惑,做稻粱生計。咱們莽夫,雖比不得梁山泊好漢大碗喝酒,但要我在掌心摩娑半天方淺啜一口,我憋得慌,口渴!昔時,紹興人家孩子出生日,以罈封酒,埋於地下,待孩子成人,則起窖歡飲。是男孩酒名狀元紅,女孩則酒名女兒紅,女兒早夭則酒名花雕(取花凋謝之意)。是故,花雕酒齡淺(十五年內),女兒紅則為陳年老窖。當今大陸一切走資,取名遑論規矩,只要熱賣,管他黑貓白貓,有鼠肉啣於口中的就是好貓。我偶喝二十六年的花雕,總不由得大笑,二十六歲還花凋?這朵老花也夠慘!無怪乎心中一樂,兩腮便酡紅。華夏文學若無酒,猶如彩虹隱於陰霾,總得待烈陽開光。不過文人酒品好的似不多見;陶淵明五個兒子沒一個成材,仍躲在南山的東籬下:「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兒子不識六與七,老子卸責,說是天意,不如去灌杯燒刀子(陶老喝不起好酒),會解嘲。李白則是「天子呼來不上船」天大地大,黃湯落喉,老子最大!酒中八仙,只有張旭喝了酒「揮毫落紙如雲煙」,酒品似乎好些,其他「飲如長鯨吸百川」,「舉觴白眼望青天」沒些兒體統。杜甫於安史之亂時流離四川,賴嚴武濟助。一天,老杜趁著七分醉,站上嚴的座椅斜眼開罵:「嚴挺之乃有此兒!」恩公嚴武大怒,你小子窮途末路,靠我苟活,你竟罵我「好竹出歹筍!」險些兒將「詩聖」祭刀。倒是杜牧潦倒揚州,酒醉攬楚腰。柳永「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撥弄的倡伎在他死後每逢祭日,就群聚破鈔「打柳七」,眾美女墳前酹酒,淺斟遙想,盈盈一拜,端的做鬼也風流,最令登徒子微醺神往。我等胸無餘墨,附庸風雅即引來竊笑,狗尾那堪續貂。可舉觴不落人後,酒質不論高低,猴兒似蹦上桌,仰喉如灌蟋蟀,咂巴一下嘴皮,酒杯砰然頓於桌上,暗忖:「今宵酒醉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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