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應惜塵小鬼的一聲「淚劍」，白無常冷汗流了一地，「阿卡先生，你自己要小心了！」

「白爺，此話何解？」

我看應絕塵抽出原本纏在腰間的軟劍，納悶怎麼陽間的俠士都愛把劍當腰帶，難道他們不怕刀劍太利，隨時會劃破衣袍，或者上茅廁方便時一不留神，解決三急之前先插一刀「解決」自己？

不過我不敢想得太遠，目光死盯著那把不用看都知道很鋒利的軟劍，就怕應絕塵發起瘋一下子砍過來還趕得及避。

這時旁邊的應惜塵回話，「人人都知道塵氏門人使刀劍殺鬼不傷人，唯獨我家二師兄的軟劍既斬鬼、又砍人，平日他動口不動手，但一使劍總是忘我，不論是人是鬼都被劈得飆淚，所以才會稱為『淚劍』。」

我往應惜塵瞟了一眼，見他眨著大眼，絲毫不掩飾興奮的神情，心想眼下的戲碼他大概等了好久。見鬼了！一個使劍忘我、一個等不及看自家師兄發瘋－－人人都有神經病！

應絕塵手執長劍，青光閃啊閃，那股不知打哪來的微風又在室內捲起，吹起他的髮絲和袍襬，拂過劍刃時還會響起嗚嗚的鳴聲，著實似陣陣哭聲；要不是他的表情太瘋狂，眼神又太凌厲，眼下景象其實還有幾分詩情畫意。

應絕塵踏出一步朝我們進逼，口裡不知唸著些甚麼。

我挨近白無常身邊，低聲問道：「白爺，這下怎辦？」

「當然能逃就逃！沒腦筋的人才會選擇對上『淚劍』！」

我嘖了一聲，不想讓他知道我正是這個沒腦筋；被閰王君耍來跑一趟陽間已經夠叫人悶，現在還加上這幾個應氏麻煩，我早就想借機會開打一場，舒解舒解也好。

白無常繼續在我耳邊碎碎唸，「這次真是無罔之災，明明闖禍的不是我們，卻要我們收拾這個爛攤子！」

我往旁邊瞪，奇怪地發現應浮塵和應惜塵從剛才開始就在一邊納涼，之前緊張的神色倒是不見了。

「喂，你們不會想想辦法嗎？你家師兄發神經，也別找我們開刀啊！」

「放心吧，兩位，你們沒聽見師兄在說甚麼嗎？」應惜塵朝我們咧嘴笑開，代應浮塵解說。

我皺皺眉。的確，從剛才開始應絕塵就一直喃喃唸，不過我們都沒留意他在說甚麼；經惜塵小鬼一提，我一時好奇就湊過去，突然──

鏗！淚劍鳴聲高舉，寒光暴閃，我以為它就要當頭劈下，大驚驟然後退──差點閃到腰，跌坐在地上──再次折騰這幾天來大傷小傷不斷的臀部，耳際傳來白無常的驚叫──差點吼聾我的耳朵。頭昏腦脹之際，應絕塵滿足了我的好奇心，自逕怒吼出聲：「巫令你這個烏龜王八蛋，竟敢弄髒我的衣服，看我『淚劍』招呼得你祖宗十八代在墳墓裡翻過身再睡去！」

謝謝二爺傳神演譯，這下除非是聾的，否則方圓百米內怕是無人不知，無鬼不曉了！

語音還在屋內繞樑三日，眼前白影倏閃，應絕塵已是連人帶劍激射而出，消失在我們眼前。

涼風細飄，颳起屋內幾片枯葉（打哪來的？）。我跟白無常面面相覷，再看看一臉被打敗的應浮塵和笑吟吟的應惜塵，「這是搞甚麼？」

應惜塵看著白無常前來把我扶起身，呵呵笑，「我家師兄雖然偶爾發飆，但很會認人啊，不會隨便傷害無辜的。」

呵，的確，應家二爺只是偶爾（夠了好嗎？）發飆（即是發瘋），但很會認人（只是死瞪我和白無常，活像我們欠他一屁股債），不會隨便傷害無辜（所以只是讓淚劍在我們頭頂閃啊閃，把我們嚇個半死，沒真的劈下來）……

哦，我們該叩頭謝恩嗎？

當應絕塵帶著金火和王福的死魂回來，天也快將亮起。

看他一身雪白瀟洒、目光炯亮的出現，我和白無常沒蠢得問他是否已經恢復正常，或者他是怎樣把身上的袍服弄乾淨；更沒問巫令剛剛有沒有被他的淚劍閃到眼睛、或者「豬頭」有沒有被揍成「牛頭」、還有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在地下翻身之後是不是睡得安穩等等。

總之一切都沒發生過──好像。

他四平八穩地把鎖著王福死魂的晶石交到白無常手上，「白爺，勞煩您把王福帶回去了。」

「呃──好……好。」沒被你嚇死或砍死已經該酬神了，還敢說不好嗎？

之後他走到應浮塵面前替他解去言靈，應浮塵一開口就馬上咆吼，「師兄，別把『言靈』當玩具！會死人的！」

應絕塵伸手拍拍跟自己一樣高的三師弟，語氣像哄小孩，「乖乖，是師兄不對，沒有下次了。」他一開始溫文爾雅，就不嗇吝展示一口白牙。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決定趕在未盲眼之前閃人。

「白爺，天快亮了，該走了。」我從沒如此想家過，也順便想想閰王君──不單止想，回去之後還要去「探望」他一下，畢竟他會乖乖待在閰魔殿的日子不多。

「好的。」白無常朝我點點頭，接著跟應絕塵三師兄弟拱手，「多謝三位應爺出手相助，白某這就回冥府覆命。後會有期！」

好走、好走，不過我說最好後會無期！

我跟白無常轉身還沒走出兩步，應惜塵忽然眨眼就出現跟前，把我倆嚇了一跳。這個小鬼真的想當「鬼」嗎？怎麼走路總是沒有聲響的？

「應四爺，您怎麼了？」白無常對應氏門人總是好脾氣。

「白爺，惜塵跟您們共處了幾天，但還未曾以真面目示人，似乎太沒誠意，所以想在分別之前讓您們看看我的樣子。」應小鬼頭眸中有一絲促狹，可惜我跟白無常都沒有留意到。

「真面目？」我一楞，回頭向應絕塵看去。

應絕塵淡笑微揚，「我家小四雖然道術不精，但易容的功夫倒有不錯的詣藝，所以總習慣以千奇百怪的面目示人，連我們都快要記不起他原來的樣子了。」

「甚麼『道術不精』？二師兄，你怎麼吐人家的糟！」

「四爺盛情。」白無常莞爾，非常期待，「就讓白某欣賞一下四爺的易容功夫吧。」

「好啊！白爺您湊近一點。」

我眉頭一挑，盯著應惜塵一臉笑意，心頭有點異樣的感覺。

這時見應惜塵伸手到頷下一撕，一張極薄的人皮面具轉眼就出現他手裡，就像幾天前他貼在皮球上的那張一般。

我跟白無常瞪大眼睛直朝他面上看，可是左看右看，還是覺得他的容貌跟先前無異。

「四爺──您的樣子沒變啊！」白無常乾笑了一聲。

「啊！是麼？」應惜塵伸手搔頭，嘿嘿一笑，「我忘了我多貼了張面具。」

我倆眨亮眼睛，看著小鬼頭再次伸手，臉具撕落，然後──

「嘩！」我被自己的驚呼聲嚇著，心臟差點沒從口裡跳出來；但更嚇人的是──

小鬼頭面具後方居然甚麼也沒有！

沒有眼、沒有鼻、沒有口……甚麼也沒有！

我的魂魄還來不及歸位，身旁忽然「砰」的一聲，回眸，看見白無常竟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我的天！堂堂冥府白無常居然被一個陽間小鬼嚇昏了！

應惜塵蹲低身往白無常面上「朝」──用原本應該是眼睛的位置，喃喃出聲──用原本應該是嘴巴的那片肉，「白爺怎麼不禁嚇？我只不過忘了說臉上多貼了兩塊面具，所以這次才是真的。」

我額頭冒出三條黑線，差點沒口吐白沬；心裡暗自嘆氣，白爺，期望越高，「失望」也越大是吧！

很遺憾這個教訓要用白無常的一世英名去買。

冥府閰王君其實不似陽間傳說的面目猙獰、只須一眼就嚇死人的「鬼王」，相反他樣貌俊朗，身材偉岸，氣宇軒昂，不過性情淡漠，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雖然慣以玄黑袍服示人，但那只會令他看起來更具氣勢，順帶激增人氣，叫陰間一眾女鬼趨之若鶩。

但在這個「正牌」閰王君背後有一個極少數人知道的秘密，而阿卡先生我因為上輩子少燒香，今世非常不幸地成為了「幸運」的一員，代價就是要跟某某變態打交道，自此告別安寧的陰間生活。

回到陰間，我把白無常送回冥府，順便交還王福的死魂。

「阿卡先生，謝謝你這次跑一趟陽間，找回王福的死魂。辛苦你了。」閰王君高坐閰魔殿上淡淡開腔。

我扯扯嘴角，「閰王君您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要不是賺了您三十多萬兩，阿卡先生我才不會踩這淌渾水！

閰王君難得地咧唇輕笑，「不，要不是得你相助，『她』也不會乖乖待在閰魔殿裡，免去黑白二使為她四出奔波的麻煩。」

噗！我聞言差點沒爆笑出聲。

「討人厭的木頭男！」堂上一聲微嗔，閰王君再開腔時驀地從沉厚的男音變為圓潤的女聲，「阿卡先生，王福的死魂帶回來了嗎？」

惡夢！是那把討厭的聲音！

不過礙於閰王君在場，我不好發作，就淡淡回話，「帶來了。」

黑無常從我手上接過暗紫色的晶石，交給座上的閰王君；然閰王君一接過臉色當下就變了。

「阿卡先生……這是甚麼？」女閰王聲音在發顫。

「這是陽間應氏陰陽師託我帶回的，裡面鎖著王福的死魂。」

「怎麼──」這下女閰王連手都抖了，「這是甚麼鬼石頭！怎麼不是『金火』？」

我一怔，眉頭高挑，頓時明白了。

這個該死的女閰王！

我瞇細著眼，柔柔回話，「這是具法力的晶石，應氏陰陽師就是用它鎖著死魂。」

「它算哪根蔥！唯有能鎮魂驅邪的金火才是寶！」女閰王竟沒聽出我話中語氣，繼續自個兒咆吼，「我好辛苦才打聽到它的下落，這下竟然撲個空！」

原來甚麼逮回死魂、避過無間地獄全都是假的，根本就是自己看上了金火，怕出師無名才耍我替她當跑腿！

「妳口中的金火被應氏陰陽師收回去，我想妳要找上他們才有法子了。」我話中的凜意再明顯不過，連一直目不斜視地立站一旁的黑無常聞言也把視線往我這邊瞟來。

「對！我就去會會應氏一門，看他們……」話語碎落，這下女閰王再白目也該察覺出甚麼不對勁了。

我垂眸，「閰王君，要我替妳再跑一趟陽間嗎？」掀笑，我抬眼用目光先殺她一百遍。

「呃──」女閰王咽了咽口水，皮笑肉不笑地回話，「客氣了阿卡先生，奴家不敢勞煩您……」

「是麼？客氣的是閰王君您吧，反正您已經麻煩過我，現在才跟我見外麼？」我重重哼笑出聲，絲毫不管身處冥府閰魔殿，一步又一步緩緩朝座上的女閰王走去。

女閰王陪著打哈哈；一怔回眸，赫然看見正牌閰王君出現眼前，當下大驚，「木頭男？你怎麼把我丟了出來？」

暫時放棄女性分身的閰王君看也不看她，逕自推開椅站起，吩咐黑無常道：「你陪我去看看白無常，有需要就給他煎些補品，這次他也『辛苦』了。」

「屬下明白。」黑無常馬上回應，並暗地給我拋了個促狹的笑容。

閰王君步入內堂前不忘跟我招呼說：「阿卡先生，別客氣，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就好。」

既然閰王君如斯好客，阿卡先生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指節啪啪作響，我瞪著臉色發白、已經退到牆角的女閰王陰柔一笑，「謝謝閰王君老爺，在下我就不、客、氣、了！」

「喂，別走！可惡的木頭男！阿卡先生……等一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