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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0/13 20:22:31瀏覽281|回應0|推薦4 | |
他握住手中的燈線,微微地顫抖。燈,沒有了光和熱,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易破碎的棉紙軀殼,發不了光,升不上天,就像他自己這空蕩蕩的十幾年。 「要放天燈在那邊的大廟庭啦!你走那頭都咩出莊嘍?!」 沈頤恆回頭朝身後對他呼喊的店家笑了笑,繼續往村外的方向前行。 他來這兒不是只為了捕捉一個須臾的光影,而是要赴更重的約定呀! 山城的夜色被人來人往的波潮,炒作得似一座鼎沸的香格里拉,淩亂的人潮迤邐整個村莊的主要大街,走遠了看,彷彿是一條摺摺閃動的金流蘇。記憶,就在泯滅的光點之間,快速地跳躍閃動—— 那次的聯誼活動之後,他們開始陷入炙熱的愛情裡。 陳芝蔚讀的是一所生活起居看管甚嚴的寄宿女校,平常日裡他根本無法與她見面,可是沈頤恆就有辦法透過層層管道見到她,然後騎著他那一台名流一百,載她到士林繞一圈,吃頓宵夜,趕在宿舍熄燈之前,將她送回到學校。 他時常在她面前自我揶揄是個正大光明的採花賊。這時,陳芝蔚總笑笑不答腔,不是低頭玩弄自己的髮絲,就是使力將沈頤恆的臂膀圜得更緊,他喜歡她這樣撒嬌。陳芝蔚的嫻靜跟他活躍的性格是兩極地相反,不嬌縱也不聒噪,她可以當他整個相處時光的聽眾也不會煩躁蹙眉,反倒是沈頤恆偶而會突不其然的問她:「我說這麼多你會不會煩?」 她搖搖頭,還是那淺淺淡淡輕抹的微笑。 第二年的元宵他們果然如約又來到平溪。霪雨霏霏的天氣,在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特顯得寒意迫人。 他原本提說放棄不去了,可陳芝蔚就這麼的堅持:「這約定是你提出的,怎能說話不算?」沈頤恆無可反駁了。兩人穿戴雨衣安全帽,一路從台北飆到平溪,雖說有雨衣的遮蔽,卻也濕漉漉的一身,然而,等看到火光從燈底下亮起的那刻,他們高亢的歡呼聲竟早已蓋過了濕冷的寒意。 「我們每年的元宵節都來,好嗎?」陳芝蔚仰首看著漸行漸遠的天燈低聲道。又是一個承諾,他一直銘記於心。 放完天燈,他們跑到吊橋底下避雨,拿出金魚火花,兩人一根接一根的燃放,火花閃閃的金光在黑夜間爆裂飛蹦,而兩個年輕的情懷亦跟著怦然跳動…他親吻了她,兩個青春的身軀也同時燃燒—— 吊橋這幾年來連續被翻修了幾次,橋下原本的泥濘小徑,現今已鋪成一條柏油道路。沈頤恆立於橋上突然有些恍惚與傷感,倒不是因為時間與景物的交錯所致,而是那年自己犯下不可彌補的過錯,造成十幾年來分隔兩地彼此的折磨呀! 他一直堅信他們可以一輩子守住承諾,每年共同來完成這個約定。 沈頤恆輕輕抹去嵌在碑上照片的灰塵。 完全是因為年輕,年輕,讓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耗不盡的耐力……他突然聽見落雨的聲音!是那年半夜公路上奔馳潑灑的雨點?還是此刻刷刷摩擦墳旁的芒草?可是,他感覺不到雨點拍打在身上的疼痛啊?……聲音是從何來的?今年的元宵節也落雨啊—— 機車急馳於黑暗的大雨中,幾乎看不清前方遠處的分向線。 迎面而來的風雨襲擊他的臉上,他覺得有點寒冷疲憊,幾度昏恍欲睡,然而在下一個暗處的轉彎口他又清醒過來:小蔚,妳要抓牢喔!他說。沙沙沙晃過車燈乍亮的雨絲,似流星讓人魅惑。他擔心她:妳不要睡著,小蔚。引擎跟寒風在競跑,握住車把的雙手逐漸冰凍失去知覺……啪啪啪潑落柏油路面的雨水,刷洗了稀釋流到他面前的血河! 彷彿在半夢半醒中驚醒,他看見女孩躺臥道路的另一端。 他想撲過去抱起泊在雨血中的陳芝蔚,但雙腳撐起卻是個踉蹌……他匍匐上去摟住她的身軀使勁搖晃,小蔚她卻一點反應也沒回覆他……小蔚,醒醒啊!他聲嘶力竭的喊著。淚水混夾著血水崩潰的泫染開來。可小蔚她就不醒來,不醒來…… 雨柱就像瘋了般地傾盆,撞擊鞭韃他血淋淋一身—— 沈頤恆仔細聽清楚,果真是雨滴穿梭芒葉所迸出的聲響。久未清除整理,芒草悄然竄長了。他取出鐮刀,將墳頭上的雜芒一刮一刈除去。 『沈妻 陳芝蔚之墓』 沈頤恆輕拭剝落的碑文說:「今年,我又依約來見妳了。」 他在墳前點燃手中的天燈,在燈上寫著:『小蔚,妳想我嗎?』鬆開手,天燈緩緩地離手,就像是抱緊小蔚逐漸冰冷的身軀而被人鬆開的手。 手是僵冷的,他的心也是僵冷的——他怔怔地望著沒有了表情的女孩面孔。心冷了,緣斷了,然而,思念是永無止盡的綿延啊! 沈頤恆猛然抬起頭……飄遠的天燈透過擒淚的目光,早已變成一團模糊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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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