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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01 09:41:36瀏覽526|回應1|推薦8 | |
車上了高架橋,往外頭仔細一瞧,上海真的整個都變了,到處是新起的現代大樓和炫麗的商業看板。庭軍一路上不停的介紹國內的各式現代化建設,並且附帶說明建國五十週年的各項慶典與活動。 「您們是歸國嘉賓,有貴賓保留區的位子喔!」庭軍說道,把這一路上的介紹內容作一個結尾。 「是他透過上層的關係要來的,」大姊補充著:「儂是知道的,咱們家的出身並不好,好不容易趁這幾年改革開放的方便,一家子才能回到上海團圓,這一切也多虧了庭軍和儂姊夫…」 「大姊…我對不起你們…」 「這怎能怪儂?儂那年忽然失蹤了,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事,更何況時局那麼亂,人人都自顧不暇了,哪還能想那麼多呦?如果平心靜氣的論起來,應該說是我對不起儂,我沒能幫儂找到他…」 「還是…沒消息嗎?」我有些悵然:「那小囡呢?怎沒看她和陳齊一同來?」 陳齊是小囡的夫婿,她們結婚時,還刻意不想讓我知曉,我從大姐那兒知道這事,本準備飛回上海,但卻在同時,醫院已檢查出他的病情,接著複診、治療、入院啦…瑣瑣碎碎的一刻間忙亂起來,當時只能悄悄匯幾百元美金,請託大姐轉交給他們做新婚賀禮。 「她們夫妻倆可能…」大姊話未啟口時,車已經到達賓館的門口,賓館的門伺啪地將車門拉開,整句話硬生被打斷。「小妹,儂先歇會兒,庭軍六點來會接你們。」她顯然特意將話題岔開。 「我知道小囡一定是在避著我…」 「別想那麼多,晚上我一定把他們帶來見儂。」 住進了飯店, Sam 就迫不及待的撥了通越洋電話,跟海洋那頭的女友報平安,並且怨聲連連。而我的情緒卻一直無法平靜,整個心思懸在將到來的晚餐。跟她見面我該怎辦?她會不會認我?我該承認錯誤嗎?我是否有勇氣跟她解釋這離別多年的源由?…… 此時,我可以感覺自己所有的筋絡是緊繃的,腦裡是一片空白,我幾乎快忘記她的模樣了。我迅速的將行李翻開,找出壓在夾層的那疊信件,並掏出夾在皮包裡頭的一張照片,照片裡頭是個清秀俏麗的少女,細眉大眼,端莊嫻熟的微笑展露在小嘴上,像極了自己年輕的樣子。 『小妹: 附上一張小囡高中的畢業照,是我悄悄拿來的。她脾氣倔得很,這事如果讓她知 道,她可能會一連好幾天都不跟我說上半句話,真不知這樣的牛性子是像到誰?自從我把妳的事告訴她之後,她竟然有好幾天不搭理我,還跟我鬧著要搬出去住,我沒允諾她,她就像我的親生女兒,我怎麼會捨得讓她一人在外呢?上海這幾年來——』 這些信和這張照片,我不知已經瞧上了幾百回,每看一回,心中就糾結一回。 打從可以和內地通信開始,我便透過層層的關係與管道,尋找每位親人的消息,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想探聽岳哲和小囡的消息。 首先讓我找到的是大姊。 大姊的夫家是工人階級,在那場浩劫裡,算是被波擊較輕,但一家子還是姻親牽連而被下放到安徽的鄉下。我聯繫上她們時,她們已經從內地遷回上海了。當我進一步得知,自己日夜思念的女兒小囡,是由大姊扶養著,從那刻起,我真恨不得隨時立刻飛回上海,盡我所能,贖我這個作母親的一切罪過,然而,礙於他的關係… 「 Mon ! We must going to lobby ,庭軍表哥快來了!」 Sam 他瞧見我手中的照片,戲謔的說:「 Who is she ? Beauty ha !」 Sam 一臉輕挑的表情,讓我不禁有些怒氣,這個么兒實在過得太幸福了,跟小囡比較起來,生活成長的條件真是天壤之別,此時我內心的罪惡感更增加重。 「她是你們的大姊!」我高音貝大喝, Sam 似乎被我突來的失控給震住:「是你們同母異父的姊姊…」 我安了情緒,轉而平靜的繼續說:「也該是讓你們知道的時候,畢竟你們父親已經過世了,我也無須有所顧忌的對你們繼續隱瞞。你們的父親,其實是我的第二任丈夫,當年是他帶我逃離文革那場世紀風暴。可是,逃過了災禍並不代表就是幸運的事,因為在那個動盪的年代,任何發生荒唐的錯誤,都是一輩子難已痊癒的痂疤——」 我慢慢的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灰藍色的暮氣已將整個城市漸漸淹沒,望去窗外的上海街景,視線彷彿投向那年的上海。 1966 上海 那年黑夜中醒來,發覺已經被帶到一個窄小的船艙內,船已經航行在海上了。 漆暗中那人的聲音繼續說著:「不用怕,這艘漁船是我堂親的,出黃浦江的海口應該已經安全了。還好儂一直昏睡著,要是儂瞧見沿路的景象,鐵定會膽顫心驚,噩夢連連…」 「沈季霖!儂要做啥?」我大喝。 面對這個不久前還兇殘猙獰的年輕男子,我再次感到失去岳哲後的徬徨無助… 沈季霖,他是最貼近岳哲的得意學生,每次到家中討論課業的一推學生當中,一定有他的影子。他活潑外向又擅搞熱氣氛,雖然我才長他們這屆學生三、四歲,但師娘長師娘短的尊稱,掛在他嘴裡總是甜得恰好,不像有些學生瞧我年紀跟他們相近,喊聲師娘像他們身上長了疹子般的不自在。沈季霖當然也不只是嘴甜這點討人喜,每次我在張羅點心需要幫手時,他往往是第一個跳出來。我和岳哲都直呼這學生聰明機靈,將來鐵定有好發展,因此,不只岳哲在課業對他多費心,連我舀給他的那碗湯料也比常人多哩。 傳統教化的尊師敬長關係,卻薄弱的經不起潮流主義的考驗,時代潰堤的洪水,革命燎原的紅火,吞沒灼燒每顆年輕的心…年輕的學子都變了,沈季霖也變了,魔鬼附身在他身上,在他血液中興風作浪。 此刻,眼前這個年輕人,我真的無法再分辨他是魔鬼或是人類了。 「頭撞到的傷口還會痛嗎?」沈季霖輕聲的問。 「儂到底要做啥?為何把我帶到這?」 他一手拿著油燈移近我上方,一手拿布巾要碰觸我頭部的傷口說:「方才只顧趕路,沒仔細幫儂處裡傷口,不知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我反射性的往後縮,提勁用胳臂將他手檔開:「儂還沒回答我!」 「我要帶你逃走!我們一起遠離上海這紛亂之地。」 逃走!似乎是一道希望的光源。但是… 「教授呢?儂的教授呢?小囡也一起嗎?他們在哪?」我眼光急迫的四處搜尋,這時才察覺偌大的船艙竟然擠著數十個人影。 「教授當時被拉到校門口遊街,他是這次批鬥的目標,我真的無能為力,而且…混亂中我也沒留意到小囡…」沈季霖喏喏解釋道:「我盡了最大的關係,只能救儂出來…」 我又耐不得焦躁的情緒,大吼:「我不需要儂救我!讓我下船!我要回去找他們!」我身子隨即彈起,忽然,卻被一隻手拉住,是位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這位小嫂,儂冷靜點,先別激動,咱們都是迫不得已才丟親棄子地,此刻已經走到這地步…」她顫抖的手,噙著淚光說:「要回頭太難囉…」 那夜,飄在海上的孤船,晃動著一顆即將停止跳動的碎心。我是逼不得已,我不是自願的……飄飄蕩蕩,恍恍惚惚,回頭難! 1999 上海 「後來呢?」對 Sam 而言,似乎是在聽著一段新奇的故事。 「後來我們先到香港再蹍轉去了舊金山,我本來執意留在香港繼續打聽他們父女倆的下落,可是你父親說什麼也不肯放我一個弱女子孤單留在異地,硬是將我拉上航向美國的船班。他說他在美國的親友,可以透過關係跟內地互通消息,我就半信半疑的跟著他到了舊金山…」我說道。 「 Mon ,妳愛父親嗎?」 「愛… ?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有愛過他嗎?沈季霖這個佔據我後半生的男人。 「你父親一直對我很好,剛到舊金山的那幾年,他仍將我當成師娘般的對待,熱心地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從未無禮越矩…畢竟,人心是肉做成的啊,異國生活不比自個家鄉簡單,相依相處久了也慣了,自然而然地我就跟了你父親,感激也好,怨恨也好,這樣也算是種愛吧。但是這麼多年來,我終究還是沒法忘懷當年被我遺棄的那對可憐的父女…」我說。 「 So , This travel is looks for them? 」 「找他們…找他們…這三十多年來的心願…」我喃喃自語,心裡又開始不安。 忽然電話聲響起,應聲斷了思緒:「走吧,應該是你 庭軍表哥來了。」 期待到達高點的時候,終有可能跌落到最低點。那晚 小囡並沒出現。 整場晚宴,因為姊夫的人脈廣闊,邀來的黨政軍親友林林總總的共計席開五、六桌之多。如此盛況讓我有些錯愕,他說這排場是要讓我這趟歸鄉之旅風光風光。然而,杯觥交錯的熱絡氣氛中,我仍然無法掩飾心不在焉的心境。 小 囡怎還沒來?他們到了嗎?…筵席進行一半,我再也壓不住性子,管不著滿場的賓客,拉了大姐,藉口到外頭吶氣。 「大姐,小 囡是不是還恨我避我,不想來見我?」還未走到中廊,我便握住她的手問。 「小妹,儂想太多了,可能…可能家裡頭有事耽擱了,應該待會就到…陳齊平日工作是忙了些,她或許在等他下工後,一夥過來也說不定哩。」 「可都這麼晚了…要不…大姐儂現就帶我去找她。」 「儂現在要是離開餐館,萬一要是他們真的來了,那豈不是錯身啦?」 「我實在沒法再等下去呀…大姐!我求儂就實情的告訴我吧! 我人既然都回來了 ,心底早已做了最壞的盤算,儂就別替我顧慮太多了。」我再次表明自己的心境說。 「唉,瞧儂還是跟從前一樣性子急哩!看來今晚沒個結果你是不會妥當了。」大姐繼續說道:「儂來沒回來之前,我就跟她溝通好幾回,本想她那顆心就算石頭做的,儂這個親娘都回國要見她了,她總不會還冥頑不靈吧?怎知此刻她還是不願意來見妳。」 「果真是這樣…」 「不瞞儂說…還有一點也是令我百思不解的,自從她嫁給陳齊後,忽地跟咱家疏離起來。起初我還猜想,可不她工作家庭兩頭忙得沒空暇吧,怎知到後來,她甚至逢年過節也沒稍個問候,還得要我親自掛電?她噓寒問暖!」 「會不會是日子挨得苦?還是陳齊待他不好?她性子烈,不想讓咱們知道生活過的不順?」我問。 「應該不至於啊,他夫妻倆都工薪階級,陳齊性情敦厚,人品也不差…這樣著吧,我現就叫庭軍驅車戴咱過去尋她,我倒也想弄個清楚,這丫頭怎連養她的也放淡了!」 ※ ※ ※ (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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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