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星

第七章　　清境農場

　　清境農場。
　　天還沒大光的清晨，灰濛濛的山嵐蘊藹多情的；環抱著青鬱相連的峰巒，層層疊疊的盡入眼瞼。
　　站在張百齡所在的這個位置上「介壽亭」，眺望遠處是一個接著一個數不盡的山頭，給人一種站在世界之巔的感覺。
　　她的心是那樣的難過；那樣的痛，陰鬱的就像遠處鬱結晦暗的山麓。即使已經是站在天之巔了，她一舊有如面對世界末日的感覺。
　　兒子的一句話，就像是一把大槌，直直的敲在她的腦袋上。
　　敲的她全身震顫痛苦難擋，敲碎了她心中的層層禁錮，也敲醒了她渾渾噩噩的；被矇蔽的心靈。
　　一時之間，她無法面對她的家人，也沒有辦法面對自己。
　　她想逃，她想躲……
　　她衝出了家門，漫無目的只想逃離一切的一切。
　　不自覺的來到了火車站，她買了一張直達高雄的車票，卻本能的在台中下了站。也不知道自己晃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轉了幾次交通工具，在模模糊糊無意識的狀態之下，她竟然來到了「清境農場」。
　　為什麼不呢？
　　這裡是她和君瑞相識的地方。
　　這裡也是她和君瑞共度蜜月的地方。
　　也許就是她對「青境農場」著著無比深厚的感情，所以在她此生最痛苦，最徬徨無助的時候，才會不自覺的來到這裡尋求慰藉。
　　「清境農場」正如其名，是個綠水環山的寧靜之境。
　　今天是她來到這裡的第四天。

　　第一天；她裹著一身沉重的自責。
　　這段時間，她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會棄兒子於不顧，讓她最最心愛的孩子們，陪著她過著水深火熱；痛苦不堪的日子。
　　她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無知懦弱的母親，還有什麼可以自豪呢？
　　人生都已經過了一大半，為了微不足道的情感問題，她竟然讓她的孩子，在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卻沒有一件乾淨的衣服可以穿，她還能算是個及格的母親嗎？
　　她自責於自己的不負責任與懦弱無能。
　　在她昏昧無知下，一手主導了全家人混亂的生活。
　　丈夫一昧的尋找每一個可以逃避的藉口，終日對家裡不聞不問，亦欣整日哀哀嘆嘆的以淚洗面。
　　她怎敢自誇自己寬宏大量，不計前嫌的接納他們。
　　當她在指責他們的時候，自己又做了什麼好事，只除了把全家人帶進了地獄一般的生活。
　　當家不再像個家，她這個一向以自己家庭管理手法為榮的失敗者，又有什麼顏面面對家人？
　　她自責於自己的昏昧無知。
　　就這樣，她整日泡在酸澀自責的苦汁裡，痛苦的過了一整天。

　　第二天；她的心長滿了怨懟的蒺藜。
　　她恨死了蔡亦欣！
　　從小到大，她就一直希望有個姊妹相陪伴。結果她認識了蔡亦欣，她對待她如母如姊。
　　她對蔡亦欣付出了最真切的關心，她為她兩肋插刀，她幫她阻風擋雨，她為了她不惜耗費精神跟金錢。
　　她費盡心思不求回報的待她。
　　結果呢？
　　她卻用最殘忍手段來回報她。
　　她怨恨蔡亦欣的忘恩負義；怨恨她對她的圖謀算計。
　　她也恨死了張君瑞！
　　她的初戀、她最純真的感情全都給了張君瑞，她一生最精華的青春歲月，全為他奉獻與付出。
　　無怨無悔的跟著他一起度過胼手胝足的辛勞日子，克勤克儉的操持家計，費盡心血的照顧家中每一個人，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她怨恨張君瑞的見異思遷，恨他的欺騙與逃避。
　　什麼朋友！什麼夫妻！
　　全都是狗屎，全都是吃人不吐渣的蝗蟲、螞蝗。
　　她恨老天不開眼，恨盡一切……
　　在這一片風景壯闊的山巔上，一草一木、人口牲畜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叫人生氣怨懟。

　　第三天；自憐的淚水淹沒了她。
　　痛苦啃蝕著她的心，摧殘她的知覺。
　　她讓自己沉溺在無邊無底的痛苦之中，一再的切割開身上的傷口，任由寒風侵蝕、陽光曝曬。
　　呼嘯徘徊的山風，像是揮之不去的輓歌，淒切在她四周喁喁噥噥，像在嘲弄她的無知與悲慘。　　
　　淚水淹沒她的雙眸臉頰，淹沒了她的感官知覺，淹沒了她的愛恨情仇，卻怎麼也填不滿自憐空洞。
　　到底，她的愚行是更抓牢了丈夫，還是徹底的毀滅？
　　君瑞整天忙的住宿外地，一昧的逃避家庭責任。如果他不再重視家庭的一切，那她又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呢？
　　如果，她已經徹底的失去君瑞心，她這樣委曲求全又有什麼價值？
　　這一天就在她流不盡淚水中悄悄的過去。

　　現在，天尚未全亮，這是她在「清境農場」的第四天。
　　她的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山巒，眼前是蜿蜒秀麗的夢幻湖，寒冷的晨風呼呼而起，帶著似夢似幻山嵐薄霧遊走在湖上，在山峰之間，在她的身邊……
　　透著朦朧的蘊氣，過往的日子一幕幕在眼前放映著。自小而大，婚前婚後，兒子們的成長，更多更多是她與君瑞二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
　　她看到了自己如眾星拱月般的被呵護。
　　身為獨生女，她不需要與人競爭父母的愛，父母親給了她所有的愛與注意力，從小，「愛人」與「被愛」對她而言是理所當然、在自然不過的事了。
　　因為父母親都愛她，她的成長歲月是無憂無慮，快樂的記憶。
　　她的婚姻，二十年來，她秉著將心換心的態度，和丈夫一起建立了幸福美滿的生活。她的家庭也一向不缺少歡笑與溫暖，在她的家中「愛」隨處可見，也不可或缺。
　　她深愛她的孩子，在他們小時樂意當他們的玩伴，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她也如師如友的跟著他們一起成長學習。
　　她將小時候從父母身上學到的「愛人」與「被愛」的能力，運用在她的家庭、丈夫、兒子，甚至擴及四週的人。
　　她一直是那麼相信「愛」是人類和平共處，成長進步的基石。她努力的著麼做，甚至努力的將心中怨恨轉化為愛，對君瑞是這樣，對亦欣也是。
　　那為什麼事情還會被她搞的一團糟呢？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她一而再的問著無語蒼天。
　　這時，一道燦爛耀眼的晨曦，劃破層層山嵐，自山的盡頭處射入她的眼底，灰暗的天色瞬間幻成七色的光芒，眩惑天地。
　　倏瞬之間太陽跳出了山頭，大地一片光明。
　　溫暖無私的光芒照得百齡心裡一片溫暖舒泰，渾沌昏昧的心智豁然而開，矇蔽的雙眼也彷彿看到了光明的未來。
　　這時，一股新生的力量在她的體內滋長著。
　　靈犀一現……她轉過頭，正好看見沈君瑞朝著她走過來。
　　驚喜！
　　她心中像飛舞的彩蝶，快步的迎向她的丈夫！

2006/4/25．劍．疾風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