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離家時

掬槐花清芬

負在我的書笈 

五十二年的浪蹤

馨香飄散天涯 

在我的思念中

老家那棵洋槐

今又春風

苞蕾萌發

枝葉垂蔭

只流光斑駁了老幹 

在我的牽戀中

為我遮檔行旅風雨

年年槐花的白素

都濡染在我的青絲 

（二）

葉是少年的蔥蘢

花是青年的芬芳

五十二年睽離

樹是暮年的懷想

繾倦的鄉愁

魂夢縈枝椏

根老，盤生在心上

花發，開在雙眸………

一串串的滄桑夢芭

仙骨玉英

也曾甫育我的飢腸 

槐樹相依老屋為命

老屋結槐樹為孤旅

何時沐浴槐花季節

撲進懷葉蔭比 

2005/7/27那年我在天涯海角 

● 

1951(40)11/26/星期一 

不安的心越發不安了，下午取信的時間也沒有我的來信，今日的期望又破碎了。他為甚麼這樣糊塗，難道真的發生了甚麼事了麼？我真願意及早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如果發生甚麼事，星磊他們也不該不給我信啊？真令人不解。

唉！我是應該「心定」的時候了，我不能再和自己開玩笑。今天忽然想給高中同學「紀」寫信，可是，可是這多沒意思，雖然是無關緊要，我也不會真的給他寫信。我不該追憶往事，也不該幻想。過去與將來的事，都不去想它吧！一日的憂慮一日當就夠了，誰知道明天又是何境遇。但是，心如一匹無羈野馬，真難馴服也。 

1951(40)11/27/星期二 

我不知該如何處理我自己，我的心是這的煩燥不安，我明明知道這是很危險的象徵，但我怎麼能管得住我的心呢？生長在世二十餘年的我竟是這樣的孤單單的。我開始厭倦這平淡的生活了，我似乎有一種莫可名狀的需……… 

我需要童年的玩伴陪我爬雲龍山嗎？我需要母親的愛撫嗎？我需要妹妹的嬌癡，向我述說她學校的瑣事嗎？阿！是的，還有許多。 

中飯後看報。連廣告都看完了。拿起曾文正公全集，看了一封寄弟書，心又跑在幻境裡去了，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晚飯後跑上房頂，長州已經籠罩在黃昏的幕紗中了。海面上點點魚船的燈火，好像流螢自照。陰曆十月底的天氣，竟是這樣的暖和，香港真不同於內地，但是我的心卻為甚麼照麼冷？冷得幾乎沒有了感覺。阿！大膽的女孩子，竟真的離開家飛了。飛到這地圖都找不到的小島上來，將來又飛到何處去。誰知道呢？ 

寢室中只我一個人在黯然的燈光下沉思。耳中傳來同學們的談笑聲，但我不懂。阿！一切都是怪異的情調，我今日倍感身世飄零！ 

1951(40)11/28/星期三 

復習摩西五經課時，許先生問我： 

「挪亞因何失敗？」 

因何失敗？當然是喝酒啦！許先生卻不知那也正是我的毛病。現在我是因為無錢而不喝，將來如環境有好轉的一日，我果能不沾酒乎？       

教育不能使人多知道甚麼，它不過是一種啟發的功用而已，我自進聖經學院以來，所得者極微。只對所謂「信」、「禱告」的意義略有明白而已。 

今天學到「預知」，「預定」的意義。預知，預定不是和夙命論差不多嗎？我以前極信夙命。其實所謂「君子安貧，達人知命」，不是「求其在我，聽之在天」嗎？我之遭遇其過去既由造物主安派，將來，祂亦必安派。 

我應自省為何走世路就艱難坎坷而不通，欲走天路便諸事順利。我果能順天命而努力信可將來去理想不遠。我如矯天而行，將不堪設想矣。然而天道悠悠，熟能測透？明天將發生何事，我不敢料及，危哉！ 

如無不幸發生而他竟人不來，信也不來，就真是豈有此理了。好吧！聽天吧，我為何這樣懸念，彼如從此絕去，不是我所求之不得的嗎？ 

1951(40)12/03/星期一 

上週六，等了一個上午他不來，下午，我便乘一點半的船去香港。正好與榮升的兩位華探同船。長州人民歡送場面之熱烈就如送大總統，札了十餘個牌坊，爆竹雷鳴，猶如過年。使我無限的厭惡與感慨。華探心中真的快樂嗎？長州的百姓真的是衷心感謝嗎？ 

劇團已經解散，邢瑞蝕欠千餘元，此皆做事無計畫，無眼光也。他將何去何從，尚待上帝安派。 

1951(40)12/04/星期二 

懶惰復萌，早上竟沒聽見打起床鈴。上課時感身體與精神均不支。下午心情略微平靜。 

院長，貝光臨牧師，昨天的言論實在使我不安。 

「聖經學院不是吃飯的地方」， 

「不能利用耶穌………」 

王牧師送我來此讀神學，我也願立志好好學做傳道人。我是利用耶穌吃飯的嗎？主阿，為我開路。我欲利用耶穌，何至今日。人微則言輕，位尊則言重。在其位者言語不能不當心，蓋影響人心至重也。我雖有時刻薄，時知警惕。 

我來此果為吃飯問題嗎？我不是經過考試及格的嗎？我身如不備若干條件，我當立刻就走人。 

院長，貝光臨牧師也許並不是指我而言，但是，我心實被刺得甚痛。然 我應不以為意，應仍以初來時之目的，即敦品勵學，得著耶穌。至於將來何去何從自有主定，非我能預知也。 

1951(40)12/05/星期三 

我最不能放心者即他的職業問題。然，愁煩無用，只有盡人事聽天命吧！我的火食費尚無著落，主必為我預備嗎？試我信心嗎？年來多經憂患，均未喪命，衣食問題不足慮也。 

1951(40)12/06/星期四 

接王信，知我家尚無大問題。只是信中說：我父無危險。是不是我父又在學習呢？心中剛才安靜一點，被這麼一封信又擾亂了。我彷彿看見我母親坐在床上哭。啊！母親如罵我一頓，也許我的心還好過些。啊！母親，母親，我真該萬死。故鄉！故鄉！回不去的故鄉，我怎能不恨呢？ 

我的信果然使王受寵若驚，我實不得已而為之。他之問題若無法解決，若母親在時我回去，仍不免存在著危險。我實不願傷母親的心。好吧，我已盡最大之忍耐與犧牲，將不能達到理想，乃天也。 

大陳小姐轉來信主弟兄給我十元火食費，感謝主。還差十五元，不知主幾時給我？忍耐等候吧！上帝必不使我餓死。 

1951(40)12/08/星期六 

不覺又是一個星期六了，唉！我的生活也到了山窮水盡，最艱困的地步。他下午來了信，生活還是一無著落。仍住在鑽石山下竹園洞裡。我這個月的膳費也還沒錢繳。錢！錢！錢！啊！我竟這樣受它的困擾。真願上帝取去我的生命吧！ 

看魯迅的「娜拉走了以後怎樣？」這篇文章以前我似乎看過。尤其我清楚的記得他說的： 

「人生最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 

從前看了之後，好像也發了一陣感慨，但可惜我臨出家門時沒有想起它。離家時如果想起它，也許我就沒勇氣離家了。今天又重來看此文章，覺得比先前更能瞭解它的意義。唉！不知再過幾年，我再來看它，又是一種甚麼感想？ 

迫在眉睫的問題，要怎樣解決呢？我真是無可如何了，委之於天嗎？且看怎麼個「柳暗花明又一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