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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山淨業寺品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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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南山淨業寺品茶記

20171213    佛學研究網

沒有森林,就沒有枯枝;沒有枯枝,就沒有木柴;沒有木柴,就沒有煮開的水;沒有煮開的水,就沒有泡好的茶……

    《阿含經》說:“若見緣起,即為見法;若見緣起,即為見佛。”在茶事中,能見到緣起法,尋常的茶事也因此變成了莊嚴的佛事。

    一行人安安靜靜地走進方丈院。

    院門關著,沒有上鎖,一推就開。院子裡,本如法師的精舍外,有一叢桂樹,數盆蘭,七八竿翠竹,三五株綠樹。一方茶桌,在樹蔭下。大家走過去,各自找個位子坐下。

    老郭忙碌起來。他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把斧頭,拎到院門左側的灶前,坐在木墩上,開始劈柴。有人問他忙什麼。老郭說:“山裡水好,一會兒給你們煮茶喝。”

    劈柴貌似粗活,其實也講究技巧。在九華山轉身洞外,我也劈過柴。一開始以為這事很簡單,斧落,柴開。沒想到,劈柴既需要有力度,還需要找好角度。那一次,我沒劈幾根,滿身大汗。

    老郭人高馬大,有力氣,下斧也又穩又准,不一會兒,劈了一堆柴。他拿起灶上的鐵壺,用山泉水裡裡外外沖了沖,又灌滿,擱回青磚壘起的灶臺上。老郭伏身灶口,一通鼓搗,不一會兒,彌漫著香味的松煙,從煙囪裡升起來。

    茶桌這邊,宓唐與李琪兩位細心的女士,已經洗好茶盞。茶盞是從方丈院廂房裡找來的,大小不一,造型各異。

    每個人眼前,擺下一隻空盞。

    日本茶人千利休說,喝茶的人應有侍佛之心,即“和、敬、清、寂”。有緣在一起,共飲一壺茶,應彼此和悅;對茶、茶器以及同飲者,應心存敬意;煮茶的水,應乾淨清新,茶席之上,應言談清雅,遠僻塵俗;飲茶時,應保持安靜,內心安祥。

    那邊,老郭打開壺蓋,他說:“水半開了,拿茶來吧。”

    有一袋茶,放在廂房的窗前。李琪打開看了看,歡喜地說:“大家有福,是古樹茶。”老郭接過去,抓一把,放入壺中。

    來終南山淨業寺的路上,車隨山路慢慢盤旋,像一隻甲殼蟲爬行在梧桐葉上。前幾天,西安雨多,此刻,側耳聽能聽見山路右側山谷間溪水奔流的聲音。耳朵閑不著,眼睛也閑不著,忽然,如畫的青山綠樹間,翩然飛來兩隻白鷺。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噢,唐代詩人王維隱居輞川時所寫的詩,並不是空穴來風,他寫的都是眼前景!

    車在半山腰停下,老郭說:“去淨業寺,車只能開到這裡,剩下的是山路,曲裡拐彎的,又窄,要靠腿啦。”

   上山的路,就像老郭說的,曲折,狹窄。有的地方有石階,有的地方裸露著土坡。狹窄的地方,別說開車,迎面有人來,也要側著身子過。

    往山上走,沒走多遠,就開始氣喘吁吁。天陰著,不熱,空氣涼爽,一時沒有汗流浹背。

    山中樹多,蚊蟲多,不走動,蚊子就開始上下盤旋。走累了,原地立定,稍喘兩口氣,趕快再往上走。

    山路曲折,路側時有巨石出現,有時在左,有時在右。有些巨石上刻了字。刻進石頭的字,大多耐人尋味,否則刻工也沒心情刻。老郭問:“這都什麼意思?”

    我就把看到的說給他。

    “絕解起行”,意思是說“光空想不行,得實幹”。

    “南山正宗”,是說淨業寺是正宗的律宗祖庭。

    “阿鞞跋致”,意思是“不退轉”;走到半山腰的人,看到這幾個字,明白了這層意思,上山就有力氣了。

    “誠則靈”,心不誠的人,何苦來這兒爬山進寺?既然來了,就得堅定信心。

    “閑雲”,要能像雲一樣輕逸就好了,肉身為什麼這麼沉重?

    “入真境中”,古人說“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眼前的風景皆是佛境,不要“不識廬山真面目”!

    拐了多少彎,上了多少坡,已經記不得。可勁地往高處走吧,終於,來到這座山嶺的最高處。左拐,上行不遠,淨業寺山門的一角露了出來。

    李琪是西安有名的茶人。

    方才在山下,邵泳這樣介紹她,“有一種說法,來西安,沒喝西鳳酒、沒吃羊肉泡、沒到素心茶房喝一碗茶,等於沒來。素心茶房就是李琪辦的。”

    李琪身材削瘦,聽邵泳說她經常來淨業寺做義工,是大護法。李琪反對邵泳這樣說,她說自己喜歡“唯讀青山不讀書”,所以經常來上山。

    人熟是一寶。因為李琪和寺中相熟,我們得以在淨業寺用午餐,一人吃了一碗麵條。齋後,她領我們參觀寺中殿堂。

    殿堂大多依山勢而建,雖然不像平地上的寺院那樣有很大的間距,但都從容有致。尤其堂內佈置,一桌一榻,大方典雅,樸素得體;映進每個窗子的山景,美得像一幅畫。

    為什麼這座寺院能將建築與自然和諧相融,體現出如此莊嚴、實用的人文之美呢?李琪笑著揭開了謎底,“出家前,本如法師是學藝術的。”

    淨業寺,是律宗祖庭,唐代的道宣律師曾駐錫於此,並建立戒壇。我悄悄地問李琪:“戒壇在哪裡?”她說:“戒壇在祖師洞那裡,在高處,我們一會兒去。”

    隨後,大家在殿堂間繞行,拾級而上,到更高處。

    戒壇是方形的,分為三層,層層遞高。最高處平臺中央,站立著一尊佛。他左手挽著衣角,右手作施無畏印。這尊漢白玉的佛,在青山綠水間,顯得格外地白。

    眼前這尊佛,和在微信照片裡見到的,一模一樣。

    但,眼前的更親切。

    來方丈院的路上,李琪說:“本如法師外出參訪了。可惜他不在寺裡,他要在,就熱鬧了。”

    我告訴她,幾年前,就見過本如法師。

    李琪好奇地睜大了眼睛,“你不是第一次來終南山嗎?”

    不是在這裡見的,三四年前,在湖北黃梅四祖寺旁的蘆花庵。當時,一群人圍著本如法師,有說有笑的,我還以為他也喜歡人多捧場子呢。

    有人介紹他,說他是當代高僧。本如法師嘿然一笑,“別給我戴那麼高的帽子,你們看看,我的頭有那麼大嗎?”

    眾人聞言而笑,他也笑。他笑時,眼睛簡直要眯成一條縫。就這麼一句話,眼前的法師在我眼裡,莊嚴之外,還多了幾分親切。

    古人的生活節奏慢,不像現在這麼快。所以,他們生活得從容、閒適。比如說,想某位友人了,就執筆寫封信託人帶過去。那時,沒有電子郵件,沒有電話。他得耐心地等友人回函。如果回函有相約,那就要跋山涉水前去,乘船,騎驢,或者步行。友人會一次面,走個把月,那是尋常事。那時,“朋友”這兩個字,在彼此的心目中,份量應該比今天要重。

    好友見面,他們會選個適宜的地方,坐下來喝一杯茶。

    在什麼地方喝這杯茶,是有講究的。什麼是喝茶的理想環境?明代陸樹聲在《茶寮記》中列舉了十二種:涼臺、靜室、明窗、曲江、僧寮、道院、松風、竹月、晏坐、行吟、清談、把卷。

    淨業寺的方丈院,可算是陸樹聲心目中最理想的茶境。

    閒情有寄,又有“四雅”:焚香、插花、掛畫、品茗。似乎可以這樣判斷:品茗是真正的主題,前面那三個都是“藥引子”。

    此時此地,山間空氣清新,焚香是多餘的;隨處山花朵朵,插花是多餘的;眼前山景,即是天然圖畫,掛畫是多餘的。那麼,品茗這件事,萬萬不可省略。

    一行人,雖盡非文人,但都是雅士。

    畫家隋牟,他的畫逸筆草草,卻勾勒出禪家的恬靜;畫家邵泳,他大膽地把青花藍寫進畫面,創造出無邊的寂靜;評論家楊大偉,這位老兄酷似滬上笑星周立波,但他雖言必中的,卻從不刻薄;畫家魏青吉,他有著更大的企圖,在紙上努力地探索新水墨的可能性;畫家宓唐,雖不多言不多語,卻能把心安頓在自己的世界裡。

    眼前的人,有新交,有舊識。有的淡泊,有的幽默,有的奔放,有的婉約,有的沉靜,有的敏捷。

    滿頭大汗的老郭,郭毅,這位優秀的策展人,此刻,提著茶壺大步流星走了過來。

    空盞已滿,杯未端起,香已醉人。

    古樹老茶,雖只是淺淺一盞,卻是難得一遇的佳茗。

    只有真正的茶人,才會珍惜好茶。我有位茶友,她喝到好茶,茶渣也捨不得扔;而是晾乾,用宣紙包好存放;宣紙上寫下茶名、共飲者以及年月日。她這樣做,不是貪執,不是放不下,是珍惜。

    一杯茶喝下去,大家都沉默了。

    有時,語言是多餘的。尤其喜歡茶的人邂逅佳茗的那一刻。

    打破這沉默的,是雨。

    不知何時,也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雲,停駐在大家頭頂上。

    於是,下雨了。雨點大,但稀疏。打在寬大的樹葉上,吧嗒吧嗒。茶桌在樹葉繁密的遮蔽下,因此喝茶的人不受影響。

    但苦了依舊露天煮茶的老郭。

    喊他來避雨。老郭回眸一笑,“這雨,不礙事。”

    樹蔭罩不住的露地裡,可以數落在青磚上的雨點,東一個,西一個。雨下得時間一長,也就數不清了。

    山寺聽雨,心頭的思緒淡了,像頭頂上的雲,灰灰的,薄薄的,輕輕的。

    我捧著一盞茶,靜靜地聽雨。山寺的雨聲與別處不同,古老,寂靜,綿長,悠遠。想東想西的心,也安靜下來。

    如果沒有別的什麼事,就這樣坐在樹下品茗聽雨也好。

    當然沒有別的什麼事,來這裡,難道不是為了坐在樹下品茗聽雨嗎?

    靠近院門的那幾竿竹,此刻被雨打醒了,剛才還一副打瞌睡的樣子。頭頂上,樹的枝葉也活絡起來,不再顧忌我們這些陌生人。離茶桌不遠,草叢裡那幾朵小花,此刻也仰起了小臉,滿是開心的樣子。

    終於,有人慨歎一聲打破了這沉默,“如果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還做什麼藝術家!”

    呵呵,他忘了,本如法師就是出家人中的藝術家。其實,在家是一種生活方式,出家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喜歡清淨的人,喜歡住在山野的人,不做專業的藝術家,而是出家做和尚,不過是過自己喜歡的生活罷了。

    居家生活,固然有塵間世裡的天倫之樂,但也要耐著性子容納日常生活的雞飛狗跳、名利場上的勾心鬥角、職場戲場的出將入相、身份轉換的生旦淨末。

    出家生活,衲衣遮身,專心禪坐;二時齋飯,蔬食果腹;有人來問,則應機說法,不必圓滑世故地假裝謙遜,也不必言不由衷地出語躲閃,更不必隨順世俗的潮流主題;無人來問,則自觀自在,靜坐時與佛同心,行腳時與道相應,活在自己的本來面目裡。

    僧人的生活,真的是如雲,似水,無牽扯,無羈絆。

    這個一句,那個一句,說來說去,只是說說。讓哪個留在這裡,做個穿僧衣的藝術家,他都有他的捨不得。

    就像來時不跟人打招呼一樣,雨忽然停了。露出一方藍藍的天。

    李琪說:“茶也喝了,雨也停了,我們上後面的山吧。那裡是淨業寺的上院,還有一大片建築,到山高處,能看到更美的美景。”

    來之前,我聽說,為了欣賞獅子吼,本如法師在山上養了兩頭獅子。佛經中用“獅子吼”形容佛法威力大,如同獅子能夠威伏群獸。於是問:“獅子還在嗎?”

    邵泳說:“可惜你來晚了,獅子長大後,不宜在山中養,法師把它們交給動物園了。”說著,他朝我一笑,“我在這裡聽過獅子吼,真是震人心魄!”

    “本如法師喜歡梅花,在山上種了大片的梅林。去年冬天,梅花開的時候山裡下了一場雪,他還打電話叫我們來收集梅花上的雪。嗯,現在應該還藏著幾壇梅花雪呢。如果法師在寺裡就好了……”

    說到這兒,李琪不說了,意猶未盡。

    瓦灶松柴山泉水,老壺陶盞古樹茶。能在淨業寺喝這幾盞茶,我已經很知足,哪裡還能再奢望喝梅花雪煮的茶呢?

    切不可存妄想。世間所有的煩惱,都是由妄想引出的。

    洗淨了用過的茶具,熄了灶裡的火,大家又往山上走。

    雨後的群山,遠處近處,更加富有層次感。雲,遠處的近處的,也有了深淺,像畫家信筆抹出來的一樣。

頭頂上,幾朵白雲,靜止不動。如果手臂能伸長,真想扯一塊下來嘗嘗。(資訊來源:騰訊佛學)

http://www.wuys.com/news/Article_Show.asp?ArticleID=44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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