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好香。

馥郁的未知香氣掀動了潔方的鼻翼，喚醒了沉睡中的她。

然而，隨之而來的疼痛感卻也一併在她的身上復甦。

「快來啊！老師醒了！」

潔方忍住身體的不適，撐著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婉柔和芯芯第一時間趕來攙扶，並關切道：

「老師，妳沒事吧！」

車內籠罩著微黃的燈光，朦朧的視線裡，她赫然發現許多學生無力地攤軟在車內各處，只有少數幾個已從昏迷中醒轉。

「別管我了，快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

兩個女孩聽從她的指示，開始逐一檢視同學們的生命跡象。

「老師，大家都還有呼吸，卻怎麼也叫不醒！」

班長文凱衝到她面前，情緒激動地報告道。

潔方緩慢地移動至中後排座位間，用眼神逡巡了一圈。

芯芯、婉柔、文凱、冥佑、左彥、小薰、祈君、泰鴻、巧凝……這些學生看樣子沒有大礙。

但其他人就沒這麼幸運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潔方壓抑心中的不安，如往常般指揮學生們做事：

「你們儘量把其他同學叫醒，記住，要非常小心，有些人可能已經受傷或骨折，不要任意搬動他們。」

潔方往雙層巴士的下層駕駛座走去，芯芯突然面有難色地擋住她的去路。

「老師，妳不要看比較好。」

「沒事的，我還是得自己親眼確認一下。」

潔方輕輕推開她的手，曲身向前試探性地問：

「司機先生？你還好嗎？」

沒有人回答。

她再度傾身向前往車門旁的階梯下踩了幾步。

「先生……」

眼前血腥的景象讓她的胃部頓時翻攪了起來。

司機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前座，頭顱破裂溢出的大量血液在按鍵面板間流成交錯縱橫的溝渠……

她不忍細看，背過身絕望地想著：沒有別人了，這些孩子只能靠我了。

潔方勉強壓下噁心感，強作鎮定回到學生們所在的上層位置。

這時，陸續有一些同學被喚醒，其中包括達雄及玉翔，玉翔甚至連發生什麼事都不清楚。

「是嗎？我只記得我聽音樂聽到睡著。」

冥佑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由得為之氣結。

他難道是直接在睡夢中被撞暈過去嗎？

「老師，醒來的共有十五個人，其他人好像是重度昏迷，我們已經盡了力。」文凱疲憊而沮喪地說。

潔方親自察看每個昏迷學生的狀況後，明快地下了決定。

「我想，我們應該是遇到了大地震，趕快打手機向外界求救！」

「手機沒有訊號，所以都不能用，我們已經試過了。」一向熱心的小薰代替大家回答道。

潔方掏出自己的手機，卻發現面板已被壓碎。

大概是剛才地震時不小心壓到的吧。

「那只好開門出去看看外面是哪裡了。」

每個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車體的各個窗戶上，卻只見一片漆黑。

「照這個情況看來，車子應該還在隧道裡面。來！我們從前門……」潔方突然想起她在駕駛座目睹的悲慘畫面，趕緊改口：「我們從逃生門出去！」

「是這個嗎？」泰鴻站得最近，他叫大家往後退幾步，依照貼紙上繪製的使用步驟用力扳開了門。

「哇！這是啥？」

門讓開了一個方形缺口，玻璃上原本的黑色塵砂一片片掉落，耀眼的白光強勢地射入車內。

「不在隧道裡……這到底是哪裡啊？」

不顧潔方的出聲阻止，泰鴻、左彥和冥佑率先踏出車外，一陣甜膩的香風包圍了他們。

「老師，是一大片花園欸……」

潔方和剩餘的學生們也陸續下了車，眼前一片金黃璀璨的景象，讓他們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植物。從根部到末梢通體金黃，頂端呈傘狀懸垂著珠鍊似的金色粒子，在風中朝聖般地搖曳著，空氣裡四處瀰漫著它們散播出的莫名香氣。

更驚人的是，這片金色的原野似乎是沒有盡頭的，他們完全被孤立在這塊土地上了。

2

「把所有行李都搬下來，至少要有一件厚外套。個人隨身物品也不要遺漏，像藥品、衛生紙、橡皮筋、雨傘、打火機等等，能帶多少就帶多少。」

「老師，要不要提醒大家帶食物和水？」小薰細心地建議道。

「對了，還有最重要的食物和水！」

潔方低聲向小薰道了聲謝，朝車內看了最後一眼。

剩下的孩子們和前座司機的遺體，都蓋上了保暖和遮蔽的衣物，她心想必須儘快找到幫手來處理這個情況。

「聽好，天黑以前，我們要努力找尋附近的房屋或路標，到了晚上視線不佳，就很難辨別方向了。」

潔方將學生們排成二路縱隊，一路上教他們用橡皮筋或植物本身的枝葉將身旁的金色植物綁成一束，以作為認路的記號，否則在這沒有任何道路或指標的單調地形上，是很容易迷失回車子的路的。

「老師，我們就這樣離開好嗎？」文凱不安地問道。

潔方沉默了一會兒。

她無法找到任何一個合理的說法來解釋現在他們面臨的情況。

強烈的地震，奇異的綠光，消失的隧道……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無暇多作思考。

她腦子裡只想著兩件事，就是尋求外援和解救孩子們的生命，這是她無法逃避的責任。

「我們只有向前走了。」

語聲未落，潔方卻在回首的瞬間瞥見一個奇異的景象。

遠方的天空浮出了巨大的朦朧藍色光影，還有愈發擴張的趨勢。

學生們隨即也目睹了這個異象，但它卻像雨後的短暫彩虹般，一轉眼便消逝在天際。

「那是什麼啊？」泰鴻忍不住大叫。

這個發現觸動了孩子們心中的疑惑，他們開始聯想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遭遇，恐懼頓時在彼此間蔓延。

「我們被綁架了嗎？」

「這裡到底是哪裡？」

「好恐怖，我不想再走了！」

潔方大吼了一聲。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對學生，孩子們霎時全都安靜了下來。

「在場沒有人確切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所以通通給我閉嘴！隨便亂猜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拖延我們前進的時間。現在把注意力集中在作記號和觀察四周環境上！」

「老師！妳有考慮到我們的心情嗎？只是發洩一下妳也要罵人！」斜後方的左彥一臉不悅地頂撞道，完全不理會文凱的勸阻動作。

潔方心頭火頓時冒了上來。

若是以前，她會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再請學務處來處置這種不懂得尊師重道的傢伙，從此與他保持距離，連正眼都不會瞧他一眼。

但在這個非常時期，她實在無法放著不管。

於是，她調勻自己的呼吸，輕聲地說：

「左彥，你聽好，我不是不讓你們發洩。我知道大家壓力都很大，但時間有限，我們得為還在車上的同學們著想，不是嗎？所以不要讓其他事分散大家的注意力，繼續往前走吧。」

學生們一聽到「為車上同學們著想」這句話，便都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

左彥也不再吭聲，這番話似乎奏效了。

「老師，我相信妳是對的。」巧凝為大家打氣道：「我們繼續找，這附近一定有人可以幫忙！」

「是啊，老師，別把左彥說的放在心上，他不是有意的。」文凱細聲安慰道。

「我不會介意。」她對體貼的他們強擠出一絲笑容。

現在只希望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一直到大家獲救為止……潔方在心裡祈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