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母恩」可以用分期貸款的方式償還，我寧願永遠沒有還完的一天.....

那天，她預計陪著媽媽走到黃昏市場那裡，買點晚餐要用的食材。

出門前，媽媽將壓在舊衣櫥抽屜裡的一樣東西拿出來，對著一臉不解的葉子說著：

「沒多久.....媽媽肚子裡的寶寶，就會被媽媽用這個東東，綁在媽媽的背上喔...小葉子以前也被媽媽綁過，記得嗎？？」

葉子側著頭，好像想起了什麼，接過媽媽手中那條褪色，有著古早櫥櫃味道的「繩子」。

「媽媽要把寶寶綁在背上，像無尾熊熊那樣嗎？」

「嗯～對呀！像無尾熊熊那樣，在媽媽背上....」

「那媽媽不是背很累.....背很癢癢的時候怎麼辦？」　

媽媽大笑完，摸著小葉子的頭笑答：「背癢癢的時候，就叫小葉子幫媽媽抓，累的話，小葉子可以幫媽媽照顧無尾熊熊嗎？」

接著，媽媽緩慢地挺著大肚子，到了葉子的房間抓了一隻大玩具熊，費勁地綁在葉子的背上後，滿是期待神情的葉子，對著看著鏡子前背著熊熊的自己，滿意地笑得合不攏嘴。

「哇！媽媽以後生的寶寶就會像這隻熊熊一樣喔，那我也要背，像無尾熊熊媽媽那樣....」

就這樣，儘管不時會覺得走路有些礙事，葉子仍堅持頂著背上的那隻玩具熊，牽著媽媽的手散步去了。一路上遇到笑著葉子的叔伯阿姨們，小葉子卻是神氣地說：

「以後我當姊姊，要練習當無尾熊熊媽媽....」

媽媽低頭看著葉子這樣的反應，安慰的笑容一直沒有停過。

當晚吃飯時，阿嬤直要葉子把熊熊拿下來好好吃頓飯，卻是被葉子頑拗地回擋下來。

爸爸看到沒辦法安穩坐在餐桌前吃飯的葉子，又好氣又好笑地要把她背後的熊熊解下來，拗脾氣的葉子更是死命拒絕，葉子就這樣，硬是在差點跌落椅子的不安定中，勉強吃完了一餐飯。

洗完澡睡覺前，都還要媽媽繼續把背嬰帶綁上她的背，就這樣側著睡去....

隔天放學回來，她發現家裡的門緊閉著。

正要拿著掛在脖子上的鑰匙開門時，鄰居的王媽媽哭喪著一張臉，拉著要帶她去醫院。

王媽媽對著一臉茫然的葉子說：「媽媽生下一個弟弟，因為太累太累了，所以去王母娘娘那邊休息了....」

她聽不懂什麼意思，不是說好，太累的話，葉子會幫媽媽照顧寶寶嗎？媽媽曾說葉子是王母娘娘的乾女兒，很多次帶著小葉子到王母娘娘那裡拜拜祈求少病好帶，她記得。

但是，為什麼那麼累，還要跑到王母娘娘廟那邊去呢？

那時候的她不知道，媽媽背負著奶奶的期待與壓力，在多病體弱的高齡條件下，硬是要再拼一個男丁替家裡添香火的決心。

媽媽的決心，或許王母娘娘只聽到一半，祂讓弟弟來了，卻把媽媽帶走了.....

葉子在媽媽的遺照前，身上亂纏著媽媽曾經背過她的背嬰帶，背嬰帶裡還有媽媽特地為她選的熊熊，她含著淚對著爸爸跟奶奶哭著：

「媽媽那麼累，就不要.....叫媽媽去帶弟弟來呀.....」

葉子不懂得大人有多悲傷，在那個氣氛的當下，她只能跟背上的熊熊哭訴著自己有多想念媽媽。

那樣一個宛如交換生命的手續，讓她對這個弟弟有著無比的厭惡與憎恨。

因為這樣累積在心裡的不平，沒多久便逃到了外婆家，打算不要再見到那個硬要累得要死，卻還要媽媽去帶弟弟來的爸爸與阿嬤。

國二的母親節感恩作文裡，葉子曾寫下這樣的文字：

「　背一隻熊都差點跌下椅子了，當媽媽的人，卻是前面挺著那個肚子完，接著後面又要背上那個從肚子出來的寶寶，直到寶寶能夠安穩走路為止...

如果...母恩可以用分期貸款的方式償還，我寧願這個負擔永遠沒有還完的一天。

如果可以，我寧願弟弟不要來，讓媽媽永遠在我身邊。」

這是氣憤難平的葉子，最泣血帶淚的痛訴。

與外公外婆相依為命的日子裡，她在媽媽曾經走過的每一吋土地上，以著懷念的力量成長，將自己對媽媽的那份遺憾，毫不保留地轉移到外婆身上。

「妳這孩子要是嫁出去，外婆真的會很捨不得唷～」　外公外婆也對葉子有說不盡的疼愛與依賴。

就在葉子忘卻自己與爸爸那邊的生活，選擇與外公外婆成長以後，日子過得飛快，她已是高二的女學生了。

偶然一個外食的機會，認識了猶如千手觀音般忙碌的桂香。

到桂香的黃土高原小吃店裡，對葉子來說，儼然成了另一種投射的移情作用。葉子口中的桂香姨，知道葉子所有的故事，懂得葉子的心情，總是在她課業不順，戀愛或失戀時，給葉子最溫柔的扶持。

她利用下課空餘的時間，主動無償替桂香幫忙店務，桂香替葉子的外公外婆準備好每道對筋骨滋補的料理，更傳授葉子許多外婆以外，與家庭料理不同風味的廚藝。

............喝完桂香的還陽草的湯以後，葉子在這些叔叔前面，掩不住激動。

「  跟那個人以前常去的地方是哪裡？

只能你一個人在那裏等那個人....

.....記得，要先把那包東西燒掉，準備那個人曾與你有共同回憶的東西，等那個人來...........」

告知外婆今晚要在學校自習，很晚才回家的葉子，因為這個喝湯儀式的關係，整個人精神亢奮非常。

聽完桂香姨的叮嚀，她將東西放進帆布書包後，順道確認了一下那條事先放進去的背嬰帶，騎著腳踏車，往媽媽小時候回外婆家時，經常帶她去散步爬山的涼亭去。

與稀疏的人車擦身而過，看看時間，葉子拿著手電筒，透過月光的引路，及間隔零星的路燈，踩著不時被青苔滑腳的階梯，心臟噗通噗通加快的律動中，終於來到散步道的涼亭.....

她選擇在涼亭入口的石頭附近，手略帶發抖地拿出那包桂香姨交代要燒的東西，接著拿出預先準備好的打火機還因為手顫，一時滾落了出去。

把手電筒夾在腋下，她看著被厚紙包住的東西燒破時，裡面有像乾掉的草捆，還有類似經文紙錢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不知怎麼，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恐懼。風異常地刮著，遠方零星的狗吠徒增怪異的氣氛。

葉子等東西燒盡後，她拿著手電筒往涼亭裡面走去，用手電筒的光束照著涼亭柱子內外，天花板的塗鴉留言，在靠近柱子的地方，竟有個畫著一片葉子，還帶有樹枝的圖案。

那是媽媽金枝與葉子自己的紀念。

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媽媽當年從廟裡拜拜完走到涼亭休息時，向附近寫生的學生借了炭筆畫下的。

聽著一陣又一陣強勁的風，將帶有火光的灰燼吹離，四周激烈搖晃的樹木，在月光的淋潤下，像披了壽衣的鬼魅。

風勢越來越強，葉子繼續忍耐著這有些恐怖的風聲樹影，葉子將手電筒放到涼亭的大理石桌上，緊接著從背著的書包裡拿出媽媽曾經用過的背嬰帶，試著要綁在自己的身上。

「媽媽思念的東西.....這...該怎麼綁？是不是當了媽媽才會綁啊？.....是不是要有個東西在背後比較好綁？」

葉子嘀咕多次，仍找不到訣竅。

「是這樣.....綁的...再加這個.....」

她眼睛一怔，正打算拿起手電筒去照身後發出聲音的所在。

「媽......  」　葉子轉身過來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正在這個同時，葉子也感覺到自己的背上，多了一隻玩偶熊。

媽媽那溫柔的低沉嗓音，與記憶裡蒐藏的醇度一樣，溫暖中卻帶著無力的滄桑。

葉子又驚又喜地想著，原先的恐懼全部消失一空了。

「小葉子別哭....小葉子長大了................小葉子還記得跟媽媽，以前在這個涼亭有留下名字做留念嗎？」

葉子拿起手電筒要照媽媽時，手電筒竟然失去了光源，只留下寂寞的鎢絲紅光。

「明明才剛換電池的～」葉子碎念著，嗚咽著要去摸媽媽。在月光與遠遠路燈的照耀下，葉子看到了媽媽模糊的人形影體，卻始終看不清楚媽媽的五官與表情。

葉子要伸手去摸媽媽的時候，媽媽卻是隔幾步遠的距離，要葉子保持這樣的狀態說話。媽媽的表情雖然看不見，但是聲音的表情，卻仍是那個記憶中慈祥的媽媽沒錯。

葉子停不住哭泣，靜靜地聽著媽媽說著：

「葉子別哭，聽媽媽說。不要去怨恨弟弟好嗎？弟弟也等了好久才來到這個世上....跟媽媽的緣薄，媽媽跟葉子還有爸爸奶奶的福分也盡了，不得不離開，所以不需要恨任何人，葉子這個念，害媽媽走不開......請葉子原諒媽媽，媽媽也真的很遺憾沒能親手養大妳們....（哭泣聲）...................

爸爸沒多久，會帶弟弟來見妳，妳可以跟爸爸還有....弟弟重修舊好嗎？弟弟最可憐.....幫媽媽照顧弟弟好嗎？」

葉子一句話也沒說，只在那偏暗略明的涼亭中，聽著媽媽樣子的人說話，她有些遲疑地說著：

「好～好..........那～我可以常叫桂香姨煮還陽草湯給我喝，來見媽媽嗎？」

「葉子！妳要長大。這樣的招喚，一個人一生也只能一次，煮湯的人與喝湯的人都會被折壽，若陽壽將盡的人，可能來不及交代身後事的.....」

葉子不知道這碗湯的背後，還有這樣的罰則，驚奇地說不出話來。

「還想多說些什麼....但是....媽媽說完這些就該走了～　希望葉子可以聽進去，媽媽才可以走得開，好嗎？在老家的衣櫥最下面的抽屜，有媽媽親手替葉子縫的背嬰帶，葉子以後當媽媽的時候，給我的孫子用....不好意思，讓葉子折壽了。但是，給葉子的背嬰帶，會守護媽媽的孫子平安長大.....葉子當了媽媽就知道，媽媽當初要把弟弟帶來這個世界的決心....」

葉子聽到這像是預言的叮嚀，眼淚慢慢緩了下來，聽到這一番話的此時，是以懂事的成人身分，再度面臨一次死別，甚至是獨自送走日夜思念的媽媽。

「葉子不可以跟來，不可以哭，低頭不要看.....好嗎？」

葉子跪了下來，低著頭忍淚著，嘴邊不斷重覆說著謝謝媽媽的當下，她感到背上一陣空虛，抬起頭時，媽媽也瞬間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身上那條背嬰帶像是一條空虛的藤蔓，纏繞著心再度被掏空的葉子。

她跪在地上，望著四周，眼淚早乾了，心也乾了....。

「媽媽有替我做背嬰帶？媽媽的孫子？.....媽媽有看到....這個是祂高中時代的書包嗎？」　一臉茫然的葉子喃喃自語著。

...........原本不亮的手電筒，瞬間點亮了。

而風，也停了。＊

2011/11/16 18:14   Dear ♪鼻塞國度-葉子的背嬰帶(dionlin1218)： 特前來恭喜您所發表「葉子的背嬰帶」一文，已經登上聯合新聞網首頁，生活天氣｜貼心下午茶，歡迎有空前往觀看。^_^ 非常謝謝您的好文分享，此推薦是利用轉址的方式連結到您的文章。如此文有原因不希望被推薦，請到電小二訪客簿留言，會盡快協助取下。 電小二 ★推薦上首頁udn等你 ★敢要就要-集氣大推薦

【音圖取網路】思念背嬰帶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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