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電影大師胡金銓（雖然他自己不喜歡「武俠」這兩個字）的
紀念展在台北推出，其中最引人注意的當然是徐克提供墨寶和受
訪，當年這位香港電影鬼才興致勃勃請出偶像大師要拍金庸小說
改編的「笑傲江湖」，開拍前備受矚目，過程卻是一波數折、兩
方都不愉快，最後片子還從台灣被帶回香港拍完，公映版列了6
位導演，徐克與胡金銓都名在其中，但明眼人一看就知徐克強烈
主導的痕跡，據說胡金銓在台灣拍的鏡頭被剪到最多只剩10個。

坦白講，現在雖然很好奇若這一番爭執波折沒有發生，胡金銓好
好的把「笑傲江湖」拍完，會是啥風貌，不過可以肯定徐克主導
之後，這片才能抓的住1990年代初期觀眾的胃口，因為節奏夠快
、打鬥夠炫，胡金銓那種古典、重氣氛營造的風格，擺在當時未
必觀眾能接受（「笑」片在台開拍後4年，胡金銓最後一部導演
長片「畫皮之陰陽法王」推出，果然在市場上反應不佳）。然而
我懷疑當初在戲院欣賞「笑傲江湖」（還是春節賀歲黃金檔、在
現今可能快要擺脫西門町廢墟身分的前台北戲院），並不很喜歡
，也覺得是金庸小說不成功的改編，原因恐怕與胡大師脫不了關
係。

「笑傲江湖」光是金庸小說中的內容就豐富到一部2小時的電影
肯定塞不完，在徐克與胡金銓之前，邵氏曾拍過一部92分鐘的電
影版，是金庸的超級好朋友倪匡改編，硬塞一大堆情節進來（但
轉場戲幾乎能刪則刪，造成一種東跳一段、西接一段的詭異感）
，胡徐版當然不會這麼幹，最剛開始還找了張大春來當編劇，好
像真有要把故事好好拍的感覺。哪知道，最後我們在大銀幕上看
到的片子裡，沒有東方不敗、沒有任我行、沒有向問天（當然因
為首集票房好，下集他們就登場了，不過在拍首集之初，誰猜到
會有下一集？）突然冒出一個什麼「廠公」的太監古金福，林平
之早早就被折磨到死，而由冒名頂替的歐陽全假扮，這什麼跟什
麼？由於胡大師的經典電影自「龍門客棧」以降就很容易出現東
廠、錦衣衛、太監之類的角色，只能猜這八成是他因自己擅長、
硬弄進來的東西吧？

還有就是書中第一女主角任盈盈，身分是黑木崖上日月神教的聖
姑，書裡提到黑木崖在河北，並沒講盈盈和神教都是苗人，盈盈
極有可能應是漢人女子。但電影版中，盈盈與教眾開口閉口都是
四川一帶的方言，擺明就是苗人，這又是何故？根據我查了舊新
聞，原來徐克在籌拍「笑傲江湖」時，力主愛將葉蒨文（這兩人
之間的關係也曾被傳過很多八卦）飾演任盈盈，只是Sally長得
洋模洋樣，怎麼看都不像古代俠女，所以胡金銓想出個解決之道
：把她變成邊疆民族，就可以交代看起來太現代感的問題，於是
電影中的盈盈一下子變成苗人。

這部「笑傲江湖」很奇妙的是找來應該不會有人覺得像古代大俠
的許冠傑來演靈魂人物令狐沖，而奇妙的是這片子從籌拍到公映
，所有主角演員人選一再更動，唯一沒變的竟也就是由許冠傑扮
令狐沖。私心猜測，以許冠傑從沒拍過胡金銓之前的武俠片和他
與徐克及新藝城之間的合作關係來猜測，應該又是徐克的主意，
只是胡金銓竟也沒反對就是。現今能找到最早幾篇關於「笑傲江
湖」演員選擇的新聞指出男主角由許冠傑、狄龍和石雋擔任，許
冠傑的部分沒有懸疑，狄龍和石雋比較令人好奇。狄龍是胡金銓
離開邵氏後邵氏捧出的新一代大俠，雖然彼此未曾合作，但狄龍
拍過胡金銓好哥兒們李翰祥執導的「傾國傾城」、「瀛台泣血」
與「武松」，李翰祥或者跟胡金銓稱讚過狄龍，且狄龍那時已因
「英雄本色」奪下金馬影帝，大俠形象深厚又是票房紅星（「英
」片監製也是徐克），胡金銓願意和他合作並不會太意外，只是
他如果要在片中，只能是岳不群這樣的角色（演廠公有點太陽剛
了些）。

石雋是胡金銓一路培養出來的弟子，胡大師重執導筒，沒理由不
把得意門生帶進來，只不過石雋也不太像廠公之類的角色，要演
林平之（或是後來的假林平之－歐陽全），似乎年紀又大了些。
左冷禪在片中戲份不重（雖然夠兇惡），林震南根本是客串，算
也算不上是「男主角」。兩個月之後，演員表上多了幾個名字，
胡金銓另一愛徒白鷹的名字出現，要演左冷禪，而葉蒨文與張曼
玉分飾任盈盈、岳靈珊。白鷹演過「龍門客棧」的反派，演過「
俠女」、「忠烈圖」的俠士，可正可邪也和胡金銓早就默契十足
。張曼玉那時還不是國際影后，演技才剛有些突破、正要轉型實
力派，早先除在TVB的古裝劇外，大銀幕上較少古裝演出，是令
人很有新鮮感的選角。

不料過了兩個月，卡司又要換人，張曼玉試了鏡但檔期出現問題
，不得不退出。至於林平之一角，此時已定了李志希，所以和他
搭配的岳靈珊，突然又變成曾和他合作「那一年我們去看雪」的
楊潔玫，新聞還表示徐克要專程來台為楊潔玫定裝（之後又傳楊
潔玫要去香港見徐克），狄龍的角色確定是岳不群。再過兩個月
，楊潔玫也和「笑傲江湖」說再見，葉童在此時正式加入，接演
岳靈珊。

但這時的大新聞不是葉童取代楊潔玫，而是徐克和胡金銓出現裂
痕，徐克有取代接導演的意思，有趣的是，新聞還指出他和胡金
銓當初一次是談兩個案子，還有一部叫「民變」，若是他接手「
笑傲」，胡金銓可能就專心拍「民變」（這倒底是個什麼片？好
奇耶）。徐克解釋是胡在兩個案子中比較感興趣是「民變」，兩
片一起籌拍，經由溝通商量，由他自己拍「笑傲」，胡金銓就拍
「民變」。胡金銓則是很有修養地含蓄解釋「笑傲」是部長篇小
說，若只有90分鐘能夠呈現，自覺不習慣也不專長。「檯面下」
發生了什麼事？大夥兒心知肚明，最了不起是當年「民生報」還
真的敢寫出來，並提到徐克以往監製「大行動」、「鐵甲無敵」
、「倩女幽魂」跟「棋王」都常常插手過去自己拍，胡金銓並非
第一個「苦主」。

徐克倒也真不愧是精力旺盛，在「笑傲江湖」這一碼還未解決，
電影工作室另外一部片－嚴浩執導的「棋王」也有問題，且他不
滿意嚴浩拍出的內容，想要重拍又面臨女主角蘇明明正在軋台視
連續劇「悲歡歲月」，無法回來補戲，最終他快刀斬亂麻，找了
楊林取代蘇明明，女主角部分全由他自己重拍。「笑傲江湖」則
在宣告導演換人後一個月，再傳徐與胡會聯合導演。只是問題還
是在，徐想增加特技效果，胡要強調武俠傳統，弄到張大春退出
，影片劇本也已經是多人參與到分不清究竟誰才是「主筆」的程
度。

張大春不是唯一一「張」退出「笑傲江湖」，從籌拍起就擔任策
劃的張艾嘉，熬了一年多片子還沒辦法開拍後，也不得不告退，
專心回復演員身份去拍「春秋茶室」。胡金銓願意回來是1988年
的8月，又再拖到當年12月中旬才要在台灣開拍，這下子的演員
陣容除許冠傑、葉蒨文、葉童、李志希不變，石雋又重回名單上
，狄龍不見了（所以石是接演岳不群？），還增加了李志奇、張
復建、岳華與元華。難道在這一個階段，林平之與歐陽全都存在
要上演「真假之謎」？（不然怎麼會雙胞胎兄弟都要來演）張復
建之前沒有拍過胡金銓的電影，卻和胡錦一起演過胡執導的舞台
劇「蝴蝶夢」，所以被延攬進來亦不意外。令人期待的是胡金銓
拍武俠片捧出的第一代俠客「大醉俠」岳華再度回來合作，只是
角色不知為何？（岳華倒還蠻適合演古怪的廠公之類的人物）元
華在「笑傲江湖」最後公映版是演左冷禪，不知是否在這一階段
就被分派飾演此角？

想不到「笑傲江湖」真是多災多難，開拍之前石雋傳出走，電影
工作室以他排名不願居許冠傑之下為由交代，他則澄清本來就沒
簽約，何來出走？張復建則接手岳不群這角色。等到1988年的蹭
聖誕節前一天，片子總算在台正式拍攝，導演成為胡金銓+許鞍
華，徐克負責在香港部分的進度。胡金銓先在台北拍了故宮博物
院的外觀就轉赴溪頭出外景，這一拍到了4月才結束，台灣的部
分據傳約佔全片1/5的內容。有參與到這部分演出的包括許冠傑
、葉蒨文、葉童、張復建、李志希與金玉嵐，各自的角色是令狐
沖、任盈盈、岳靈珊、岳不群、歐陽全和藍鳳凰。

等劇組回到香港，事情又有一番變化，徐克正式接手全片導演，
發生在「棋王」的情況再重演，他決定要大幅重拍，而李志希經
紀人對酬勞不滿，金玉嵐要軋「七匹狼2」無法及時赴港補拍，
徐克又趕著殺青，於是把心一橫換了張學友和袁潔瑩上場，倒楣
的張復建硬是被換成了劉兆銘，而徐克最驚人是找知名度當時還
不算高的張敏取代以前的愛將葉蒨文（因此Sally就跟電影工作
室解了約），使得在台灣拍的鏡頭（也就是真正胡金銓執導的部
分）通通泡湯。

李志希後來曾經表示，看到「笑傲江湖」公映版，自己拍的戲份
只剩下幾個背影，那也是胡金銓拍攝的部份，可見最後雖掛名6
位導演，大都是徐克的東西，胡金銓（或者加上許鞍華）的片段
有沒有2分鐘都是個問題。說也奇怪，此片在台灣比香港早上映
，竟然票房大賣（當年春節檔華語片僅次於「賭神」排老二），
造成香港在復活節檔上映時以「台灣狂賣」作為號召，也有不錯
的成績（聽說香港版比台灣版更精簡，大概少了十多分鐘），但
片子在台灣拍的外景幾乎剪光，曾經參與的台灣演員戲份也幾乎
沒剩呀！

「笑傲江湖」的賣座，也刺激續集「東方不敗」的誕生，在第一
集未被拍出來的日月神教恩怨情仇總算有機會呈現，不過這片卡
司選擇不見得比首集還順利，最早決定許冠傑等原班人馬，最後
幾乎又換上一批新人，僅藍鳳凰還是由袁潔瑩來飾演（劉洵從首
集的廠公改演向問天，是另一位兩集都參與的演員）。許冠傑被
換掉曾經一度要由梁朝偉來接手，新聞還寫說許年紀稍大，造型
也不太適合（那第一集就不會不適合？）反正此時期全片最重要
的東方不敗已經確定是林青霞來扮演，靈魂人物一搞定（且超級
有新意），其他人就隨便一點也沒差吧？

在梁朝偉可能演令狐沖的時期，徐克愛將王祖賢也是名單上之一
（私心覺得演任盈盈的機率高過岳靈珊），沒過多久就換成李連
杰演令狐沖。而任我行最早是找了和徐克與林青霞合作過「新蜀
山劍俠」的鄭少秋，秋官還一度找徐克商量，不要讓任我行是白
髮蒼蒼的造型，免得觀眾看不習慣，最後發現此角在電影中一開
始就偏向反派（而不像原著有點亦正亦邪的味道）就辭演。周海
媚則透露自己曾為此片試造型，就差點要拍了，因為車禍只能退
出，她到底當年接洽是哪個角色？我至今也還猜不出來。（任盈
盈？岳靈珊？楊詩詩？）兩部「笑傲江湖」都在票房上大豐收，
被視為新派武俠經典，只是還是會讓人不免聯想，若一切波折都
沒發生，現在大家看到的片子會是何種風貌？